身後的叹息没有机会落入蓝琼鸾耳里,瞬间映入眼中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禁不住抬起手,以自个宽大的衣袖拢出大片阴影,好掩去过多的光线。
身後的门板阖上,瞬间断去的檀香气味,终究随着时间淡化,转而朴鼻的,是初春特有的清新花草气息,盈满吐息之间。
见着门口动静,在外伺候着的窅儿,自然是几步上前,抖开早给备好的披风,就给蓝琼鸾围上。
「王妃,初春时候还是有些霜寒,可别冻着了。」细致的替蓝琼鸾系上系带,窅儿轻声说道,就怕一个没注意,蓝琼鸾受了风给病了。
「哪里这般精贵,又不是瓷人儿。」轻笑着抬手向窅儿点上几下,拢上滚着一圈兔绒的披风,蓝琼鸾顺手拨了拨贴在脸侧的白毛,歛起裙角就往外走。
却不想还没踏着出了院子门,就听着身侧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鸾……王妃,可否稍停片刻?」如故的温雅,良久未见的傅扬,笑容依旧灿烂温暖,却让蓝琼鸾意外的,有了几分生份。
「师兄,近日可好?」脸上挂着得体笑容,蓝琼鸾上前几步,目光仔细刮过傅扬全身上下,心头是莫名惊愕。
几月不见,青年身形消瘦不少,从前习惯穿着的素色修行长衫,此刻再裹上身,却已非旧日里单纯所见的挺拔英姿,而是空落落的多了一大截布料,愈发显得他飘渺难测。
虽说神态几乎未变,可蓝琼鸾对上傅扬,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似乎是注意到蓝琼鸾茫然的视线,傅扬浅浅的弯起唇角,便如孩提时那般,宠溺的目光满是包容,「可别发楞呀王妃,你都这样打量过我,怎麽还会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不过短短一句话,那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语气,就让蓝琼鸾散了所有心思,同样勾起笑意,「师兄你可不能再瘦了,要比我瘦我以後可就不敢来见你了。」
「胡说八道什麽呢,怎麽在王府这段时间,王妃愈发活得过去了,这样调皮。」说着话,傅扬视线是一瞬不离蓝琼鸾身上,状似温雅淡漠的眸,实则牢牢映着蓝琼鸾每一分神色变化。
轻笑出声,蓝琼鸾弯起眼眉,嘴中话语带着几点无奈,可脸上笑意倒是骗不得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是小心,怕我也是多少染上些王爷的嘴皮子功夫。」
「许是如此罢。」应下蓝琼鸾的话语,只是那样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语气,清晰的表露出,傅扬显然不欲在这话题多做打转的意思。
看了眼蓝琼鸾身後紧阖着的房门,傅扬蹙起了眉头,却又很快的舒张开来,「师傅他……这阵子是愈发少出房门了。」
「是麽……」偏过身子也跟着对向身後的房门,蓝琼鸾思虑片刻,复而豁然开朗般地说:「爹怕是这阵子忙着要将蓝家术法教与我,这才闭门不出的。」
「教与王妃……」瞠大眼眸,傅扬一直已来的淡然神情终是出现裂痕,「师傅竟然这样着急,历任蓝家家主可是鲜少这样早交接的。」
蓝桑凡与已故的蓝夫人大婚第二年,蓝琼鸾就已出生,彼时蓝桑凡不过二十一。
而今蓝琼鸾年方十七,满打满算,蓝桑凡至多也才三十八快三九,这样年岁正是风华正茂,哪里有蓝桑凡这样急着退位的。
「我也不知……」顿了顿,从来信任蓝桑凡的蓝琼鸾,没多做犹豫思考,便说道:「可爹行事素来有他的道理,师兄无须多想,该是时候,爹自然会说与我们听。」
「但愿如此。」接下话,傅扬微垂下头,一颤一颤的纤长眼睫毛再再彰显着,傅扬并未完全歇下心思。
蓝琼鸾见傅扬似是另有想法,也不好再多劝说,只得搭上窅儿的手,就要往前离去。
可她不过刚有动作,傅扬的声音即再度响起,这次还隐隐带着焦虑,以及掩不去的强烈担忧。
「王妃我前儿个听说,似有他国意图刺杀你……要不你还是回蓝家住些时日,省得危险。」眼见蓝琼鸾真要离去,傅扬实是憋不住早在心头过过好几回的话,急忙吼了出来。
青年的手掌紧扣,指缝里早沁出热汗黏呼一片,面上虽依旧那儒雅模样,可脑中所思如何,却只有他自个明白,是何等的混乱不甘。
傅扬的话让蓝琼鸾滞住了动静,偏过头就对着傅扬咧开笑容,却不是感动师兄的细心,而是给笑的。
她虽守规矩,却不是迂腐之人,什麽出嫁後不得随意回娘家住,小命当前,这些规矩都得靠边站去。
故而对於傅扬的顾虑,她倒也能理解几分。
可她笑的是,就高莲华素日里在外头那剽悍模样,怎麽还会有人以为荣王府不安全?
一想着高莲华指给她看,悄然给安插在荣王府,来自天涯阁菁英的武林兄弟们,那规模就差没有左三圈右三圈,把荣王府当作大内宝库围起来。
要说起蓝家一竿子仙风道骨的门客们,蓝琼鸾倒更愿意信任,连院外洒扫的小厮都能立时扛刀上战场的荣王府,更能对付那些刺客。
「师兄无须多虑,荣王爷何等人物,有他在那些人哪里能近我身?」
蓝琼鸾对於高莲华的信任,让傅扬禁不住绷住身体,勉力扯开笑容,他仍然不气馁,「师妹,师兄不是说着玩的,若有事可千万别忘了蓝家,这里才是你的後盾。」
傅扬的神色实在太过严肃,让蓝琼鸾也不敢玩笑,只能在傅扬紧迫的盯视下勉强应下:「我知道了,若是王爷真不在我身边,无暇顾及我,那我便回蓝家住,可行?」
这才终於有了点喜色,傅扬点点头,面带抒怀的微笑,目送蓝琼鸾离去。
遂着女子纤弱的背影远去,终究消失在院门之後,傅扬脸上的笑才逐渐冷却下来。
不自觉地抬起手掌,傅扬看着自己白净的掌心,反覆做着张开,握拳的动作。
权势、力量……那些他所没有,而高莲华轻松拥有的东西,难道就是让蓝桑凡决意让蓝琼鸾嫁过去,蓝琼鸾信任高莲华的理由麽?
没等傅扬理清头绪,他身旁的小厮却是突然弓起身子,难耐的呜咽哀号。
「石子,你怎麽了?」
蓝家人关系向来紧密,虽只是身边的一个下人,傅扬也是多有关心,更何况石子脸上表情真是不对,哪里还能不当回事?
石子苍白着脸,听着傅扬的问话,才刚刚半直起腰肢,又「唉呦」一声,脸庞狰狞的缩起身子,「可能是吃坏肚子……公子,我、我能去茅房一趟麽?」
「去罢。」摆手让石子下去,看着石子憋扭的走路姿态,傅扬轻叹了口气,也是他素日里没对下人太过约束,才会让石子这样冒冒失失。
也没心情再在这待下去,傅扬招呼过其他人,当即领着众人离去,就怕惊扰到蓝桑凡的清修。
「吱呀──」
直到院子里除了树叶摩娑声,再无人群吵杂,蓝桑凡才蓦然推开房门。
灿阳瞬即打上由於闭关已久,而显得苍白的脸庞,蓝桑凡眯细了眼,黝黑深幽的瞳眸先是往傅扬远去的方向扫过,而後,竟是直直的盯向石子身影消失的地方。
宽大的修行袍随着清风荡起,从衣衫缝隙中钻入,蓝桑凡的肌肤立刻让春寒激出一层疙瘩。
彷若对这突如的霜寒无感,蓝桑凡只是静静沐浴在阳光下,似寒乍暖的春日午後,他便这般一动不动,直至夜色降临。
隔日早朝,魏帝身旁得力总管李德富,於众目睽睽下捧着魏帝方才给下的诏书,拉尖着嗓子,慎重的在朝堂之上宣布朗诵。
由蓝家主亲算,五日之後是为吉日。
春狩之日,待到最後一波冬寒彻底远去,便要真正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