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十二之四】花非花──東風起(上)

屋外春暖甫起,霜雪消融,初冒枝枒缀上一点雪水,一摆一荡,摇曳着方起的春意,放眼一瞧,真是使人有了心旷神怡之感。

屋内檀香烟气缕缕,从炉口缓缓飘散,蓝桑凡偏过头,轻轻一拨炉中火星,霎时烟气更盛、香盈满屋。

蓝琼鸾盘膝端坐,直扑而上的朦胧香烟萦绕於身,衬上一袭银白长裙,垂坠於地环了蓝琼鸾周身一圈,叫其刹那之间,竟恍若隔世仙人,

「琼鸾,可懂了?」

一声轻唤惊回了蓝琼鸾远移的神思,手指一缩,纤长的眼睫毛颤抖,她静滞了片刻,才缓缓应声。

「爹,琼鸾明白了。」

轻吐口气,蓝桑凡的目光慈蔼,「那便好,时至而今,为父已然没有什麽还能教与你的。」

抚裙直起身,蓝琼鸾抬袖抹去额上的虚汗,听着蓝桑凡这样说道,眼底有着难掩的惊愕,「爹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旋过身子对向蓝琼鸾,蓝桑凡话音含笑,向是对着奶娃娃一般,那样温雅宠溺,「当然是恭喜你,已然有蓝家家主之能。」

时光并没有在蓝桑凡身上驻足过多,恍若薄纱般的白雾覆上,更是让人连分毫光阴都难以捕捉。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瞧着眼前父亲的笑,蓝琼鸾恍然以为,面前的蓝桑凡还是当年那个,和已故娘亲一齐带着她学习术法的青年。

那些流逝的,远去的,都不过幻觉,犹在身边。

「爹……您这样急着将一切都教给我,到底什麽用意?」蓝琼鸾眉头皱拢,娇嫩小脸上忧愁逐渐扩散,莫名不安窜上心头,叫人难以忽视。

忆及早晨她才刚与府中下人对完牌子,蓝家人便突然递帖求见,直言蓝家主让她过府一叙。

这样仓促的行事,从来不是蓝桑凡的行事风格……而今突兀的如此作为,怎麽能不让蓝琼鸾疑惑?

「哪里有什麽用意?」大掌安抚似的在女儿发顶上安上,蓝桑凡斜扬起眼眉,那戏谑的神色,却是让人看了分外心安。

「只是你爹我老了,想歇歇便是。」语罢,蓝桑凡顿了顿,又在补上一句,「况且不过半月之後,你便要随陛下去春狩,不趁现下教习,还要等到何时?」

这话可把蓝琼鸾噎着,瞠大眼眸,那惊疑反应骗不得人,她实是一无所知。

「什麽春狩?怎麽我没听王爷说过?」蓝琼鸾自然明白,东往春迎,朝廷每逢春是必然会有场象徵来年丰收的春狩仪式,除却皇帝需得亲自赶往闱场,不少皇家子弟也得给随驾。

也因着这场每年重头戏之一,高莲华最近是转了性,倒像对工作上心许多,三不五时往外跑外,更是爱拿着些弓弩箭羽归来,玩的是不亦悦乎。

只不过恁是如此,忙碌之余他也不忘在晚膳时回府,继续抢着她碗底的菜,吃的忒欢。

这过程中也没瞧他哪里藏了心事,皇家人随行免不了高莲华那份没错,可没道理此番女眷随驾春狩,她也得跟上之事,他不与她提。

蓝琼鸾茫然语气让蓝桑凡失了笑,隔空点点她的鼻子,就是无奈说道:「当然是王爷也不知晓这事,才没跟你说起。」

「不知晓……怎麽可能?」

眼瞧高莲华那忙乎模样,想来也是负责春狩事宜的其中一人,怎麽会是他也不曾给事先通知,荣王妃要随驾?

每逢蓝桑凡,蓝琼鸾都有种自个长不大的错觉,只瞧父亲笑得灿烂,可他心口转过的思绪,她是一点猜不着。

「那自然就是我此番找你来的最大用意。」歛袍在椅上坐下,蓝桑凡端起机上的茶盏,就是浅吃一口,「凡遇春狩,蓝家人必然随行……荣王爷事前没跟你提及此事,乃是因为此番,并无着手安排王妃随行打算,而我也是刚定下此事,自然还没通知陛下……」

听到这,蓝琼鸾还有哪里不明白,当即是接下话,略有踌躇的问:「爹的意思是,这次蓝家人要给派出的人,是我,不是师兄?」

「啪!」的一声猛地搁下手中茶水,蓝桑凡在蓝琼鸾这次上门後,是第一次肃起脸庞,「琼鸾,你该明白往後蓝家主是你而非你师兄,遑论过往你与他如何相处,这点都是不容改变。」

蓝琼鸾鲜少见过蓝桑凡这般,占卜术算多是念着心境平和,长久而往蓝桑反也是难得冷脸见人,可愈是如此,眼下蓝桑凡的肃脸就愈是代表着,他是有多在乎这事。

蓝夫人早逝,仅留下蓝琼鸾一女,对於蓝琼蓝,蓝桑凡可以说是慈父心思,不仅然是为着蓝家长久延续,需得仔细教导下任家主。

更多的,是难断的血缘之情。

他习惯遮风避雨,替幼女掩去风浪;他培养傅阳为内门第一弟子,再再要求爱护师弟妹,又何不是为着幼女打算。

可幼女终归有展翅的一日,荣王高莲华,便是他为女儿精挑细选後,认定最为合宜的夫婿。

即便大婚後极可能无情无爱,但那男人的傲骨铮铮,护短的他只消让他算到心里,必然会拚死相护……而他相信,他的女儿有能力,让那疯癫王爷真正搁进眼中。

更是别提蓝家权势,若是嫁与一心怀不轨,意图利用蓝琼鸾夺势之人,依蓝琼鸾目前状态,如何能清晰辨识人心?

蓝家地位超然,既是保障亦然为杀机,高处不胜寒,有多少人崇敬便该有多少人忌惮。

而高莲华此时於魏国情势亦然,多一分少一分势力在手,都是危机四伏。

也唯有这般有诸多忌惮之人,才能完全的确保,高莲华不会对於蓝家之事有插手意愿。

最是重要的……便是唯有踏进混水,才能真正让蓝琼鸾成长,真正成为足以担起蓝家大任的蓝家家主。

「这次春狩,便由琼鸾你代我去,以蓝家代家主的身分。」

看着蓝琼鸾逐渐转为郑重的神态,蓝桑凡隐下喉头的哽咽,稳稳的,一字一句咬字极重的说道。

「我明白了,家主大人。」歛裙弯身应下,在衣袖下的手掌捏紧,即便早知会有这日,真真到来,还是让蓝琼鸾心尖发颤,呼吸发紧。

「春狩祭典是为大事,你这半月皆须斋戒慎行,不得占卜扰心,可知?」

蓝桑凡话音凛然严肃,让蓝琼鸾不敢直起身,而是继续垂首应声……自然也就没注意着,蓝家主从袖口抽出一张细小纸卷後,变得不舍的眼。

「你且回罢,这时辰荣王该回了。」

「……好的,爹还请多加保重身子。」

蓝琼鸾一身银白纱裙遂着她旋过身子的动作,划过一如水波荡漾的柔美弧度,行径间发间轻颤的步摇似蝶,一颠一颠欲腾飞而起。

蓝桑凡注视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女子身子本以娇小,再埋在重重王妃衣饰内,着以烟气缠绕,是愈发叫人看来怜惜。

给推开的房门泄入灿阳光线,那样灼目耀眼,衬得往外走的蓝琼鸾是瞬间坠回红尘,回到那明媚灿烂处。

而他,却独留在这。

将藏在袖中的纸卷扔到桌上,蓝桑凡笑的轻淡,浑似天高海阔,再不相干。

「琼鸾,这怕是爹爹,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纸卷素白如新,却是布满摺痕,显是被揉了多次,又给一一展平的。

上头字体密密麻麻,於烟气之下难以瞧清,唯有两字下笔极重,生生大了旁的字体不只一点,让人一眼晃过便足以清晰入眼。

──死局。

是他的死局……也可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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