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十二之一】花非花──夜歸(下)

要让心头躁动歇滞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转移注意力。

抿了抿唇,蓝琼鸾轻声问道:「王爷,你今日怎麽这样急着入宫?」

即便这次刺杀事件真是由秦国主动提出,也不至於如此吧?

烛火芯跳跃颤抖,高莲华映在墙上的影子便摇曳碎裂,颠成了个不成型的黑影。

那黑影浑似高莲华此刻眼瞳中的阴影,散落着太多阴霾,反倒搅混成一团,叫人一点都看不出里头暗藏的思绪。

「夫人可曾想过,以秦国而今实力,都敢把主意打到魏国身上……这该是如何可怕之事?」以小袭大,秦国这一番布置,要说没有旁的後手准备,怎能让高莲华置信,如何能不多加猜疑。

高莲华低低的说着,月夜的寂静更是显得这句话那样清晰,那样沉重。

说起现任秦国帝君,可是个当世传奇人物,只论他并非先帝所出便罢,更是不思义之事,却是他出身神秘至极,并无旁人知晓,更是无从查起。

这样一个不知底细之人,竟是一夕之间便娶了秦国公主,而後更是暗中操盘将秦国扰得天翻地覆,直逼得先帝只得立下诏书,禅让帝位於他,以保子嗣安康。

秦国先帝禅让时的场景,给当时在场的大臣泄漏出来,便是好些年过去,依旧深深刻在整个大陆人民脑中。

传闻中秦国先帝於临终前,在众大臣面前是拚着最後一口气,探出枯燥且爬满皱纹,犹如枯萎枝枒的手指,将其深深掐在秦国帝君的手腕。

乾涩的喉头挤压,秦国先帝颤着唇,拨动出随时都要化在风中,粗糙碎裂的话音,「你要的朕给你,可朕要你发誓,你将来的帝位,只能托付给与朕女儿血脉相连的儿子。」

深深地注视着苍白无力,仅残下一对眼瞳勃勃喷溅精光的先帝,秦国帝君扯动嘴角,俊逸的面容,在霎那间即给这一个笑容染上诡谲的邪肆。

「我若说不,你又能怎样。」

能如何?一个病入膏肓的帝王,又能拿大权在握的帝位继承人如何?

一口气换不上,秦国先帝脸色发青,瞠大的眼眸满是愤慨激荡,只来得及将秦国帝君的笑颜收入眼中,便这样去了。

丧钟回响,白布翩然,扫过秦国帝君冷峻的面容,掩去了男子脸上所有的神色变化,堪堪留下一对平静无波的眸。

「一代帝君,驾崩也不过如此。」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过往的风光无限,在最後却只能牢牢握着他人的手腕,试图勉力支撑住最後不堪一击,那样薄弱的威严。

白衣白靴,秦国帝君大步向前,鹰目刮过身前的大臣们,生生将守丧素衣,给穿出九龙帝袍的气势,压得底下大臣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朕早先已答应先帝不送他的儿子下去与他殉葬……至於这临终前的要求,就算是朕对他最後的心意──史官,记上先帝的遗言,朕允了。」

自此,公主封后地位再无人置喙,同一时间,更是让所有想拿血统做文章的老臣,只得封上嘴。

帝君虽无秦国皇室血脉,可终究是先帝所指继位人选,兼之下任帝王确然必有皇室血统……要想再掀波澜,已非易事。

先帝怕是未曾想过,他这样一个确保女儿地位的举动,於秦国帝君而言,其实是大利之举,加速让其坐稳了帝位,便是连守旧党也再无理由反对秦国帝君登基。

这样一个帝王,一个能以驸马身分夺得帝位之人,真是会糊涂到以卵击石,在不利之时主动对魏国出手?

「秦国帝君并非简单人物,此举怕是还有其他倚仗,才会这样行事,我须得通知陛下小心为上。」撩拨着浴桶里的水,高莲华看着水珠在手心流淌消逝,眼底一片幽寂。

蓝琼鸾沉吟片刻,才缓缓问道:「姑且不论秦国帝君到底如何,这画仙就这样说出这事,可是不怕我魏国对秦国动手?」

「……夫人,你可知而今天下最值钱与最不值钱之物,是什麽?」没有直接回答蓝琼鸾,高莲华只是歇下所有动静,说起另一件事。

去了水声涛涛,高莲华问句话音里的嘲讽,便愈发清晰。

「是……烧饼和盐?」蛾眉紧蹙,蓝琼鸾不管户部,对这事实在不甚熟悉,只能囫囵捡着印象中最符合之物提起。

轻笑一声,高莲华跨步迈出浴桶,对於妻子极为朴实的回答,是哭笑不得。

「夫人犯傻了。」随手将浴桶旁的亵衣披上,未乾的水滴爬过男人大半个胸膛,让单薄的白色衣衫是直截透出底下的玉白肉色。

如此场景瞧来,此刻本是冷煞入骨的高莲华,竟也隐隐透出股难以掩盖的邪肆风流。

高莲华半垂着眼,忆起早先与画仙的对话,是猛地嗤笑一声。

画仙怎麽可能会不明白这话说出,很是有可能破坏了秦国帝君的计画。

要说回答高莲华的疑问,自然是能有旁的避重就轻的回答,可画仙却是选择说个透彻,好似并不怕给秦国带来麻烦。

眼下秦国若有麻烦,最大受益人是谁?

凭现下情形,魏国并无直接证据指向秦国,兼之四国平衡犹还未稳,高慕华准备未全,自然不敢轻易吹起号角开战。

因此要找秦国麻烦,也只能是小打小闹,骚扰骚扰秦国。

这种行径除却微微损及秦国利益,最大的麻烦便是民心不稳,帝王失却民意所向……而後,当然就是锋头最劲的大皇子,愈发得势。

这场棋局,画仙机关算尽,唯一没算进去的,便只有人民安生与否。

听完蓝琼鸾的回答,高莲华没有直接先说下去,反而是走出偏厢,长腿一迈不过几步,便行至床边。

男人猿臂一张同时翻上床榻,伸手一揽,是恰恰将妻子整个人包在怀中。

属於男人高热的体温以及衣衫打上的沁凉水珠,同时围上蓝琼鸾,让蓝琼鸾一时之间是忽冷忽热,只能反射性更深的卷入男人的怀里,以寻求更多的温暖。

耳畔贴着男人的胸膛,感受着里头稳稳传来的心跳打上耳朵,蓝琼鸾良久才突然听到,男人低低的话语──

「这世道最值钱的是人命,千金难买……可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命。」

在某些当权者手上,所谓人命仅仅轻如鸿毛,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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