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高莲华便在蓝琼鸾起身前摸了个早,於休朝这日入宫,奏请入御书房面圣。
「皇弟的意思是,这蓝家主可是说了,那两国之人已是开始要对着蓝家人动手……且极有可能,那些个外来者还潜伏於江湖之中?」高慕华蹙着眉,脑中不断转过高莲华方才说的一番话语。
蓝家主指名要查这事,可是要先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画仙着手,莫不是这事不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复杂,竟还同他势力尚未潜入的江湖一派牵扯不清?
「蓝家主确然如此说道。陛下若是信任微臣,请将这事交由微臣处里,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垂下头颅,高莲华在应答完高慕华的话语後,便是出声直截揽下这差事。
这可让本就打算将此事交由高莲华的高慕华有些讶然,高莲华素来不爱管事,尤是在前阵子领了掌管军务大权的枢密使之位後,更是避嫌的彻底,要碰上让高莲华自个提起要做的事,还真是珍稀的可怜。
「既然皇弟都如此自荐,朕自然不会驳了皇弟。」知晓高莲华於身在他国充当质子之时,还弄了个江湖大帮出来,高慕华自然不会错过这一资源,这下浑一打包,便整团事都扔到了高莲华身上。
「谢陛下。」高莲华拱手作礼,接下高慕华的嘱咐应声说道。
龙椅之上与台阶之下的差距,让高慕华瞧不清屈起腰後高莲华的神色变化。
而同样的,高莲华抑是望不透皇帝珠帘冠冕之下,高慕华眼瞳蓦然闪过的一抹异茫。
「皇弟,朕从前可从来不见你多管这些个事,今次如此可是蓝家主劝戒你,往後可要对朝堂之事多上心些?」放松了身子,高慕华半倚在龙椅之上,那惬意姿态恰若寻常人家话家常一般。
较起早先谈论正事时那凛冽目光,高慕华此刻搁在高莲华身上的眼神,已是半带兄长宠溺的关怀。
「陛下可是觉得臣会是对他人一两句言语,便改变的人麽?」高慕华一旦摆出这姿态,高莲华也乐的放肆起来。
冷哼一声,高莲华说着话,神思却少有的抽离一半,还在於御书房内同高慕华密谈时,便折腾了一半心神,反覆晃过昨日同蓝桑凡说罢正事而後,蓝桑凡猛地冒出的一句话。
「王爷可是知道本座的亲传弟子傅扬,他从小给本座从战场捡回来,同琼鸾一齐长大,可以说是与琼鸾兴味相投,更别说是对鸾儿那股子体贴劲……在琼鸾嫁入王府之前,本座府里那些个门客,个个都以为他俩大约会这般相伴到老。」
便是蓝桑凡早给撤回了手,高莲华犹为那半摊在椅上的姿态。
听完蓝桑凡的话语,高莲华良久才滚动喉头,挤压出带着沙哑的话音,「那又如何?」
蓝桑凡的眼神带着奇异的神采,似愁似叹,无言的繁沓思绪占据了他的一双眼瞳,落在高莲华身上的关切,搅和着浓厚的叹息,「可即便如此,本座还是选择将琼鸾嫁与王爷,便是本座有自信本座不会出错,可……」
不自觉抠弄着自己平滑的掌心,蓝桑凡扯动肌肉,带起唇角一抹杳若云烟的笑意。
「神仙打鼓有时错,更何况是本座且是一介凡体,若王爷真是与琼鸾无甚感情相映件愁,便待处里完那些意欲对蓝家怀有恶心之人,琼鸾接过家主之位,能有式神相护後,便让琼鸾回来罢,蓝家家主之位就够替琼鸾挡下那些个流言蜚语,王爷自是无须挂怀後续问题。」
高莲华手掌猛地一缩,面上却依旧无情无绪。
蓝桑凡视线在高莲华的手掌方向一晃而过,眼中的愁思才逐渐化散淡薄,「本座自是知晓王爷从来护短,将琼鸾安置於王爷身边,本座抑是安心,可到底不能扰了王爷,不是麽?」
蓝桑凡的嗓音渐散在高莲华耳边,高莲华终是没有应声,只是嘴角染着嘲讽的笑意越发浓郁──他本是不欲多一人於自己身侧,於蓝琼鸾也仅是交易关系,银货两讫,岂不正好?
身在齐国当质子时,那些人对着自己这张脸所表现出来的爱慕,再到对於自己的疯癫嗤之以鼻,甚至是後头的……
莫不是那黑夜尽头的一盏灯笼,烛火下相对而食的身影,任由自己癫狂而後说了一句,「那什麽……妾身有钱,夫君莫怕。」便足够让他心软麽?
可别说笑了,真心这玩意,便是明堂光亮的奢华圣殿,甚至是污秽破落之地,他打转过这些个地方,也没见着多少,多的是虚应了事的假情。
在蓝桑凡的目光下,高莲华半晌才记得拨动唇瓣。
「爷……明白了。」像是幼时一路遂着车驾步行到齐国时,那冒着乾涩胀痛的喉头很是难以驱动,沙土在长久的旅程中呛在嘴里,磨砾着人出口的话语,嗓音已然斑驳。
忆及昨日之事,高莲华失了神,从来充盈着过多思绪的脑子第一次清空,人还立在御书房,眼神却已雾茫一片,虚映着灿然生辉的龙椅,若一精致的瓷娃娃,一碰便碎。
高慕华见状,眼底深处的阴霾逐渐散去,很是有几分意外的见着高莲华这难得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整以暇地看着高莲华告罪退出大殿,高慕华才收起眼中的笑意,猛地冷声说道,「出来。」
几是在高慕华话音落下的同一瞬,薄长定便从御书房的角落走出。
脸上的胡子还没除去,薄长定一身凌乱装扮,似是还在边陲地区时那般落魄无助,可他眼底的精光,却已是烁然的叫人无法忽视。
高慕华眼瞳在薄长定乱发下的眼停滞一瞬,才淡淡地说:「若不是皇弟今日神思不定,你以为你能不被发现?朕还没问你,你一听皇弟要进来便缩到角落去,可是为何?」
薄长定注意到皇帝逐渐霜寒的神色,当即收敛起姿态,小心说道:「可不是怕王爷难得主动进宫给破坏了心情麽,臣上次怎麽瞧,也没觉得臣给王爷流下了好印象麽。」
高慕华听了薄长定的话,自是不信他这一番说词,可他也没多打算在这事多做留心,只是又迳自说道:「且不说皇弟,你入宫又是为何?」
嘿嘿怪笑两声,薄长定瞠大着眼,试图让自己瞧来诚恳一些,「臣是知晓陛下本是要让荣王处理前阵子那外戚给陛下误导,到外头查查是否陛下有给在外头安插人的事,正想争取一下替王爷分担这事,却不想正好遇上王爷另要接手蓝家之事……」
薄长定未尽之语这样明显,让高慕华眼底审视越发浓重,缀成一片透不过光的深幽,将薄长定给团团包裹。
薄长定似是给帝王威压给震慑的直不起身,身子不自觉的弯成弓状,搭上他那身狼狈模样,甚至显得卑微。
高慕华看着薄长定,修长的手指反覆摩娑着龙椅的扶手,良久才轻轻说道。
「……朕准了,这事後续便交由爱卿罢。」
几是在帝王语落那瞬,薄长定低垂的脸便蔓延上一抹诡异的笑意。
可他无从察觉的是,且如早先时候高莲华那般,龙椅上的帝王看着他,唇瓣抑是染着莫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