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桃花眼定定瞅向镜中的女子,波光淋漓的如画眉目中依稀荡着万般话语,恁是满目冷意抑是迷人,何况是现下沁着笑意的眸。
蓝琼鸾对着这双眼真是说不出「这头实是难看得紧」,也抬不起手直接把钗给卸下好散下满头的泼墨乌发,只能隔着一橘黄铜镜和男人玩起大眼对小眼。
男人感受到她投来的视线,眼底的笑意却是逐渐淡薄,沁染上诡丽的幽黑,波澜深浅全给隐在其中,尘霾斑驳着情思,消磨着人眼眸中的暖意。
可同洞房花烛夜那时不同,蓝琼鸾能感受的到男人目光焦距并未涣散,显是如男人早先所言一般。
寻常时候,他且是能控制自己。
高莲华先一步挪开视线,手指却是蓦然一转捻上乌发间的发簪,瞬即一抽,登时让女子浓密的发丝脱离禁锢倾泻而下,散了满肩的墨色。
「绑着玩儿的,还是让你的婢女赶紧的弄上,爷先到前头打点。」
说完高莲华便到皇上赏下的大穿衣镜前让下人替他理好衣角,待下人理顺後初初站直身子,他早已大步一迈,直向着喜房外而去。
男人的思绪转变极快,蓝琼鸾还不及想到自己该说些什麽,他便已然跨离她的视线,留下一屋子大气也不敢出的下人们排排站在她的身後。
占卜时素来最忌杂音纷沓惊扰,如此於占卜世家生长,久而久之蓝琼鸾便也沾染上喜静的习惯。
寻常无事尤为她於思考时,甚是不喜太多人於身旁。
示意窅儿替自己重新绾起发丝,蓝琼鸾无奈的先散去屋内一半的下人,仅留下自己带来的几个贴身丫鬟。
几个丫鬟也极有眼色,知道自家小姐喜静的习惯,便不多言,只是紧着时辰依照规矩替蓝琼鸾换上衣饰。
任由婢女在自己身上折腾,蓝琼鸾细细想着适才发生之事,越想是越发觉得依着那蓦然转黑的眼,猛然松下发髻後看也不想看她便快步离去的动作……且瞧那些举止判断,怎麽想都是男人在离开之前有些心情不悦。
可分明她什麽事都没做,又怎麽会招得他不虞?
这莫名其妙被嫌弃的状况来的突然,让蓝琼鸾除了疑惑之外还是疑惑,到底谁能跟她解释一下王爷在想些什麽?
脑中越是想寻丝剥解,蓝琼鸾便越是想不清。
便在此时,随着她陪嫁而来的陈嬷嬷突然凑近她轻声说道:「总管於房外要见王妃……可是要见?」
「管事的要见招来即可,陈嬷嬷怎生如此细声说道?」
陈嬷嬷是蓝家夫人怕女儿撑不起王爷府这潭深水特给陪来的老人,料理起事不比外头正经夫人来得手软,素日里本是忒乾脆俐落之人,可是鲜少见她这般小心作态,眼下如此可是让蓝琼鸾眯起杏眸,一脸疑惑的瞧过去。
陈嬷嬷布满皱纹的脸在眉间蓦然收拢,紧出一道不明显的刻痕,她看了眼房门外的人影,终是直截说道,「是外院的总管……这般王妃也是要直接见麽?」
外院总管要求见?
蓝琼鸾便是在娘家素来以家主培育为主,对後院之事稍不这般精通,她也知晓寻常之时即便是外院管事要见内院夫人犹是需要避讳的。
不同於内院婆子同丫头伺候着,外院管事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好配合男主人的行动,在必要时还能接待客人。
可这样一个须得七巧玲珑心思之人才能当着的王爷府外院总管,又怎麽还会不知道这内院深处,便是外院总管也不是平素能自由进出的?
一男人这样在充斥丫头的地方肆意走动,这会子还直截到房门外说要面见夫人,遑论那件事说出去都不是个好听的,莫不是这总管见着王爷不理事便任性妄为?
这边蓝琼鸾还在蹙紧眉头思索,那边陈嬷嬷便紧着说上一句,「总管可是说了,这是王爷要他来的……说是让王妃有疑惑便问总管,犯不着到处探听,省得麻烦。」
高莲华这话说来状似好意,可绕在蓝琼鸾心中却是有些怪异。
这话落在她耳里,莫名让人分不清这意思到底是她想问的这总管都会知晓,所以只消问他即可,省的招人来回甚为麻烦……抑或是如果她到处问会给王爷引来麻烦?
外表多雕梁画栋的精致华美,内里便会纳着多少的污水,暗潮汹涌着等候人一跌成灰。
便是素来轻避红尘的蓝家都会有些避不去的烦心事,又何提锋头正建的荣王府?
「让他进来无妨,你们站的过来些,再给端个凳子放离我远些便是。」这样细声交代,蓝琼鸾让人扶着一身正装的她往房中的小厅子行去,确定离进宫还有些时间才让人将总管给请进来。
虽说於礼稍有不合,但大夥眼都给瞅着,加之於总管进来後蓝琼鸾便给他赐坐在离自己老远的位置,倒也让人指不出什麽明确的错误。
「参见王妃!」
出乎蓝琼鸾意料之外,出现在他面前的荣王府外院总管并非她过往常见的中年汉子,而是一唇红齿白,面目煞是清秀的年少书生。
但见青年裹着件剪裁简洁俐落的海天蓝锦缎书生袍,消瘦的腰间系着一铜制令牌,随着他躬身拜下的动作轻巧晃动,便轻易能见上头大气铭刻的荣字。
「……你便是外院总管?」目光在青年身上扫过一回,蓝琼鸾很快便抹去自己眼中的惊讶,又是一副端庄神色。
「是的,王妃可以唤小生为飞星。」在蓝琼鸾的示意下直起身子,飞星柔和的五官配上他蓦然扬起的笑,让人见着便生不出半点厌恶,犹会不自主的亲近。
「在下来此乃是王爷特意交代……况且小生也对王妃十分好奇。」
闻言,蓝琼鸾诧异的目光便往飞星的身上而去,这话语并不像是一个寻常下人会说的话,倒与蓝家所养的门客在与她见面时的态度颇为雷同。
毕竟身为下人又怎能对着主子用上好奇二字,又如何会自称为小生?
对蓝琼鸾探究的目光不以为意,飞星目光在这间房中游移片刻,倏然沉下了脸,对着蓝琼鸾说道,「王妃,小生有几些要事要同您说道,还请您让您的婢女及嬷嬷们稍退开几步。」
许是因着飞星的脸色太过凝重,蓝琼鸾没有思虑太久即摆手让窅儿同陈嬷嬷退到另一边的小隔间,距离虽远了些,可从两间厢房相连的窗棂犹能见得着这会客厅的情景,也算是合乎礼节。
「飞星请说。」待着下人退到稍远处,飞星面部梢放松了些,蓝琼鸾才对着飞星如是说道。
既然瞧出这飞星态度不似寻常下人,蓝琼鸾便也提起些敬意。
不若对付一般下人时用话,倒像是询问老师一般恭敬,这变化倒是让飞星多上几分侧目,暗忖这蓝家小姐果真是聪明人。
「既然王妃这般乾脆,小生便也撂开我这面子直说。」面上又回复先前的温雅神色,飞星放轻了音调,让他恰若流水潺潺,甚是悦耳沉定的清脆嗓音只回荡入他与蓝琼鸾耳畔。
「王爷本是只欲让我同王妃说道往後有什麽事要指着人去做,大可轻避这内院总管寻着我便是……可小生眼瞧王妃可是头一个能好端端从王爷床上下来之人,看来也是能在王爷那占上几分地位,便是有些话不得不对王妃说道。」
「……」这话实在是忒直白了些,让蓝琼鸾半点形象也管不上要顾,嘴张着便是差点阖不起来,这王爷府里的下人说话,莫不是都和他家主子一样那样不经修饰的麽?
笑意抚面,飞星眼瞅着蓝琼鸾接不上话的模样,竟是将一对浑圆的眼笑弯起,细细一瞧竟神似只狡黠的狐狸,正卷出红艳的舌头舔舐着尖爪,半点原先的书生之气都不剩,却是陡然破生出一股子匪气。
「当然,小生不是在怀疑王爷的能力,而是王爷那喜欢掐人的性子实在是改不着,陛下送几个人来王爷就掐几个……说来还是王妃厉害,能安然度过这花烛夜。」
「……」看飞星一脸钦佩神色,蓝琼鸾含在嘴里的话还是默默给咽下去……真是白白得他赞美了,她昨儿个其实倒也是给掐得差点见阎王的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