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端木洛青有着些微动容的脸庞，连枫转身回东篱院。
端木策正惬意地坐着饮茶。
「家主，您太冒险了，您与季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如何保证他能言之有信？」连枫的眉眼染上少有的愁色。
端木策嘴角微勾，神色间有着不容质疑的自信与骄傲，「他会守信的，季浅是他的命，即使知道我们不会让她涉险，他也不会放过万分之一能保全她的机会。」他轻笑着放下茶杯，「季良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那洛青姑娘呢？她若知道您拿她作筹码，难保她不会生气。」连枫眉头紧皱，「她毕竟是季家的人，我想您不会没看出她今日见到季公子的反应。」
哪怕只是些微失神，对端木洛青来说皆属难得。
「她不会的，这麽多年，你可曾看过她动怒？何况是对我。」
连枫张口欲言，最终却闭上了嘴。
洛青姑娘成了如今这般生冷的模样，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
若非家主的有恃无恐，也不至於将她逼到绝境。
她只剩一个人了呀。
连枫看着明明是青梅竹马的他们，从熟悉渐渐疏远，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何况他一直知道，端木策对她早已动了心。
连枫忍不住问道：「家主您……这麽多年了，就没想过和洛青姑娘说明白吗？」
端木策微愣，不晓自己那般儿女私情竟早被连枫看清。
「如果能说，我早就说了，还轮得到你提醒我？」端木策重新拿起茶杯，放到唇边轻啜一口，「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给她容身之处的恩人。她对我绝对服从，她待我百般体贴，可其中原因，从不是因为爱。」
是啊，他最初顺手救她一命，并不是要她报恩。留她在身边，更不是希望终有一日，她的才能可以为他所用。他原本只是希望这般惹人怜爱的姑娘，有人替她打抱不平，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可曾几何时，她却成了他手边锋芒最显的利刃？
他……是不是做错了？
「连枫，我其实只是想给她一个家。」端木策抬手让袖摆遮住双眼，语气竟有些微的哽咽，「最一开始，我真的、真的只是这麽想的。」
可是後来，一切都失控了。
他想要权力，他想成为江湖上最强大的人，而季浅的武术底子，恰巧得以成全他的心愿。
他做到了。
可他最终……却亲手弄丢了那个张扬灵巧的女娃。
都是他自找的。
他其实一直知道，却拚命自欺欺人，以为只要她没说出口，伤害就不至过深。
可他又怎会不明白呢？端木洛青从不喊疼。
是他，逼着她心灰意冷。
这样的他，又怎能开口说喜欢？
第一次见到端木洛青时，端木策九岁，他奉家主之命前往断仙崖底摘取仙果。
断仙崖顶是个美丽的桃花仙境，但园内的所有果子皆含剧毒。而崖底是个草木不生的荒原，近处能听见潺潺流水声，但里头却是乾涸的死地。可这样一个毫无生机的地方，偏偏在正中央长出了一棵千年一结果的仙树。
据说吃了那仙果可长生不死，许多人为了延年益寿都曾到此处一探究竟，可惜生不逢时，仙果一千年只结一小颗。不仅没采到果子，反而在过程中丢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此等玄幻之说，端木策自是不信的，可家主端木双却对此深信不疑，於是有了这份苦差事。
端木策破了好几个结界阵法才好不容易走进荒原，蓦地，他听见一声尖叫，连忙回头。
一个女娃从崖顶坠落，触动其中一个结界。
他赶紧上前帮忙破阵，奈何阵法顽强，过了半个时辰，他才终於把女娃从阵里救出。
端木策走近时，女娃昏厥未醒，他索性将她轻轻抱在身上，就地坐下。此时他似有所感地往崖顶一看，便看见薛延慌乱的神情。
再将视线移回时，他怀里的女娃已经醒了，正睁着雪亮的大眼打量着他。
这时他才真正仔细看了看那女娃。她生得十分标致，一双杏眸水灵灵的，皮肤白皙透亮，一头及腰乌黑秀发在阳光的帮衬下显得格外细致柔软。她看上去不过三、四岁模样，却已长得十分伶俐可人，垂着眼的无辜神态让一向冷情的端木策内心不自觉为之软化了几分。
端木策将她抱起，让她站在地上，前後将她看了个遍，「小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娃歪了歪头，灵动的双眼眨了又眨，「好像没有，我身体强壮着呢。」
「那便好。」端木策松了口气，「你叫什麽名字？大哥哥送你回家吧。」
女娃微愣，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从何而来这个问题。
端木策看出不对劲，「怎麽了？」
「我……」女娃的眼神闪了闪，眉头紧皱，很是苦恼，「我也不知道。」
这下麻烦了。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女娃慎重地点了头。
端木策决定换个问法，「那你记得你住在哪吗？家里有什麽人？爸妈叫什麽名字？」
她仔细地想了想，黑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却仍想不出答案，「大哥哥，我好像想不起来了，这可怎麽办呀？」
端木策有些头疼。
「要不这样，你先跟我回家，我再替你想想办法，可好？」端木策觉得自己释出了此生最大的善意。
奈何这女娃竟不领情，「那不行，我不知道你是谁，怎麽可以跟你回家！」
「我叫端木策，今年九岁。」端木策蹲下身，「现在认识我了吧？」
女娃思考半晌，小小的脑袋晃了又晃，仍义正词严地拒绝他，「还是不行，你要是骗我怎麽办？」
端木策黑着脸陷入苦思。与人诡辩，他从未落於人後，现下竟说不过一个小姑娘？
就在此时，女娃的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端木策勾起嘴角，「你饿了？」
女娃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容易，大哥哥带你去街上吃东西。」他说着的同时站起身，牵过女娃小巧又软乎乎的手。
女娃有些动容，天人交战的复杂心理全写在脸上。
「可是……」
「想吃糖葫芦吗？」
「想！」几乎是问句落下的同时，回答就从女娃嘴里溜出。
她吓得捂住了嘴。
端木策失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当女娃手里握着糖葫芦踏进端木府大门的时候，她仍旧陷於自己竟被糖给收买的震惊当中。
端木策带她走进书房，把她抱到床上坐好。
「你当真什麽都想不起来？」他单膝跪於榻前，与女娃视线齐平。
女娃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懊恼地点头，「什麽都想不起来。」
端木策沉默半晌，「……要不你就暂时住这吧，这间书房让给你，有什麽需要就告诉我，等你想起来我就送你回家。」
其实端木策已有将她抚养长大的打算了，他想这女娃的失忆，八成是触动结界阵法的影响，要恢复并不容易。
若无归处，给她一个庇护所也并无不可。
可那女娃却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指着他的鼻子质疑道：「大哥哥，你不会是人贩子吧？听说长得好看又对人好的人，八成不是善类。」语毕，将最後一颗糖葫芦含进嘴里，并把竹签塞到他手上。
不识好歹的小家伙。
端木策失笑，「你不是什麽都不记得吗？到底听谁说的呀？」
小女娃晃了晃脑袋，「……我的脑子告诉我的。」这话说着带了几分心虚。
季家的家庭教育一向很好。
端木策从架上挑了一本书随意翻看，「总之，你以後就跟我姓，给你取名叫……洛青，可好？」他转头望向女娃，笑得暖如东风。
小女娃眼神犹疑，把眼前的男孩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有些後怕，「大哥哥，你真的不会把我卖了吧？」她就不该一时冲动跟着他走，悔不当初。
「就算我真想卖了你，你现在坐在这里，」他嘴角微勾，刻意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而後站定在她面前，「也晚了。」
说着，小女娃垂丧着一张脸。
端木策被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