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韩晓雾愣了一下,奇怪道:「什麽?」
教室的灯只开了一半,当初韩晓雾是从後门进去的,所以只有以第四排为基准的後排灯有打亮。再加上外边夜色弥漫,没有大自然施舍的光线给予助力,因此教室前排氤氲着昏暗,微微的阴翳让气氛添了几分微妙与暧昧。
顾清晨的指腹在她手腕关节上浅磨了两下,格外有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你在躲我?」
「我?」她的眼神里有不解、茫然以及不敢置信,「我为什麽要躲你?」
顾清晨歛了歛眉眼,清冷冷地看向她:「是啊,你为什麽要躲我?」
韩晓雾动了动脚步,发现挪不开他的禁锢,便也不再打其他心思,认命地给他按着。
同一面墙壁,上回是她壁咚他,这回却恰恰颠倒过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人不能活得太猖狂。
「晨晨。」该收敛的某人却还是猖狂地舔了舔下唇,她浅浅一笑,笑出来的气质却像个小狐狸精。
她挑着眼看向顾清晨,刻意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你是不是想我了?」
顾清晨挑了挑眉,目光寡淡,眼底似乎映着窗外枝头上的冷霜。半晌,他更寡淡地应了一声:「嗯。」
那语气像是有人问「晚餐吃水饺好不好」,而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韩晓雾嘴边的笑意更明显了,晃啊晃地荡到眼底,残冬尚未散场,春天已经先行在她眼尾寻了个栖身之处。
「那你为什麽不发讯息给我呢?」
韩晓雾以前没发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左眼角下有一颗很浅很浅的泪痣。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触上他眼角,大拇指腹在浅棕色的小痣上面轻轻刮了刮,抛出一个上扬的音:「嗯?」
顾清晨任由小姑娘在自己脸上作怪,看着她的目光里藏着冬天最後一抔泛凉的晴光,薄唇抿得紧,没说话。
「顾清晨,是不是只要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韩晓雾的视线还停留在他的那粒浅痣上方,她在想,是不是因为眼镜的遮挡,再加上颜色太淡,所以她以前才没发现。
她觉得有些懊恼,又有些开心。懊恼是因为她想要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处,她发现自己离这个目标还远的呢;开心则像是在雨天後发现了彩虹,有点儿出其不意的惊喜。
好像加了痣,更性感了。
韩晓雾收了笑,把目光从他的眼角移到他的双眸之中,此刻的那里没有旧时月色下的残雪,也没有不恋凡尘的空荡,是平静一片的湖泊,半点儿涟漪也勾不起。
但是有一个她。
韩晓雾捧起他的脸,声音轻如细烟,彷佛飞散着寄往南畔的飘絮。
「顾清晨,我要去找你了,你要不要让我进去?」
不是日常中的约饭聊天,不是去蹭你教的通识课,不是在礼拜五晚上缠着要去你办公室玩儿。
也不是每天早上给你送早餐,不是写情书给你,不是大半夜找藉口赖在你家不走。
是真的要去找你了。
你愿意帮我在流溅的溪水上搭好一座桥,让我不必褰裳涉水,也不用度过重重阡陌,可以直接并且轻易地走到你那里吗?
你放心,我不会携着楚辞拐弯抹角的苍茫,也不会有诗经暗藏规矩的雅正,我只会剪一段山中清晨的烟云,裹着晓色漫漶的雾,温柔地别在你的衣襟上。
所以,你不要下雪了,去收集一点初春的晨光,准备一下,迎接我的到来。
好吗?
韩晓雾的指尖缓缓地滑过他的颧骨、脸颊、下颏,而後说道:「好吗?」
晚冬时节原本还有拖沓着不想蒸发的寒意,在她话音出落的那一刻,彷佛全都摒退於身外,消散得狼狈而难堪。
极尽温柔。
顾清晨眼帘微垂,遮住流动的情绪,把她放在自己颊上的手拿下,帮她乖乖摆回腿侧。
接着他倾身抱住她。
「好。」
我让你进来。
浮尘在微暗的光线之中飘摇,朦胧的光晕於他身後染出一团绒圈儿。
韩晓雾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韩晓雾。」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搔得他脸有些痒。
叫完名字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安静了几秒,似是享受完怀里的温暖後,薄唇微微翕动:「你是不是慌了。」
话音里藏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闻言,她的食指微屈,指尖敲了敲他的蝴蝶骨。
然後不情不愿地道:「好像是。」
所以才躲着他。
只是他不说,她自己也没发现。
大抵是他那天晚上太过直白,她表面上觉得没什麽,潜意识里却是有些局促了。
毕竟试探了这麽久,终於得到了一点儿实际的回馈,有点儿像是虚幻的真实。
抓不清,摸不着,只是拢在掌中的一捧月色,眨眼间似乎就会散了。
不真实中夹杂着患得患失,下意识就选择了逃避,害怕真正面对後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而她本就不是习惯於仔细处理自身心绪的人,故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常举止。
顾清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起唇角,语气乍听之下还是一如往常的凉薄,却又好像没那麽清淡:「你还挺怂。」
「你想多了。」韩晓雾在他怀里闷闷反驳道,「我这叫欲擒故纵。」
「纵到连自己都没发觉?」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韩晓雾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顾清晨顺着她的意放开她。
她环视着空虚的教室一圈,微挑了眉,换了个话题:「今天不用上课?」
顾清晨十分贴心地向她解释:「今天停课。」
韩晓雾转向他,眯了眯眼:「停课?我没收到停课通知。」
顾清晨一脸坦荡,问心无愧地道:「喔,那可能是我忘了寄。」
韩晓雾:「……」
她拎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包包,往门口走去:「既然今天停课,那我先走了。」
顾清晨见她脚步有点儿虚,他轻笑了一声,很不给面子地开口:「你是不是害羞了?」
韩晓雾闻言顿了顿脚,却差点儿被自己绊到,站稳後捏着提带的手稍稍紧了些,语声含糊:「没有。」
顾清晨看着她重新往门口走的背影,眼底原先暗涌的情绪渐渐平寂了,所有迭澜归於潮水,海面又是一片安定。
他的眸色渐深。
首先,她成年了。
成年了有身而为人的自主权利,也有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义务,是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姑娘。
而她也的确有足够的思辨能力,可以掌握自己的生命轨迹。
他相信她不是一时兴起。
其次,她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学生。
其实就算是他的本科学生也没差,他根本不在意师生这种微薄又脆弱的关系,他没把她当学生看,就像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老师看过。
其三,前面那些都是屁。
他本来就不是个会把所谓道德伦常看在眼底的人,那些都是世俗既定的准则,与他无关。
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则,认为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社会惯性怎麽样,那还真对他造成不了什麽束缚力。
孰是孰非,由他说了算。
而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存活於世俗。
当然,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的确是有那麽点喜欢她。
顾清晨渐渐深沉的瞳色染上了零碎的笑意,他叫住正要跨出教室门的韩晓雾。
既然双方意思表示一致,每个人都在万千人海中匍匐前行,恰好就挑中对方并且有了共识,那麽结果很简单──
有效契约成立。
他清冷低哑的声音响在空荡的教室中:「我们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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