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月光如水，落撒在每一片土地。耆南山上万籁俱寂，只剩断崖边两道背影相邻而坐。
一个虎背熊腰，背上系着一把金斧；另一个清瘦结实，怀中抱着一位女子。
在不久前，他们还打得山崩地裂、水火不容，现在，他们却平静坐在崖边，一同欣赏天上那皎洁的月亮。
「今日是我不对，我没看好林央，抱歉。」孟极率先打破二人间的沉默。「林央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想你应该也听过不少关於她的传闻，但实情并非你们所想。」
知道自己精心照料的女孩做出这样的事後，他是又怒又心疼。也幸好她只是将宋家祖孙俩私藏在结界内，并无伤及他们一根寒毛。倘若林央破坏他们之间的约定…以他的身份，怕是不能容她了。
白离没有支声，静静的听着。
「一百多年前，人世间并未如现在富庶繁华，那是个民穷财尽，百姓生活困苦的时代。大多户的人家养不起孩子却又不断繁衍後代，造成非常多的悲剧。孩童就是最常见的牺牲品，他们被卖到有钱人家当奴隶、当泄慾的工具，但也有人家选择…亲手结束他们短暂的生命…林央就属後者。」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耆南有只命定食人的妖兽大肆破坏人间，造成许多百姓一夜屍骨无存，上头知晓後令我前来诛杀，当我了结妖兽路经此山，看见林央在这玩耍，一旁还坐着一名老者。基於好奇又或许是躲懒，我藏在树上静静望着她。林央很乖，她可以独自玩地上的石头，抑或是去追蝴蝶，就是不会去打扰那老者。直到她玩累了，在老者怀中睡着後，那老者终於动了。她抱起林央来到断崖边，亲手将她扔下。」
听到这，白离身子微微震了下。「你没帮她？」孟极睨了他一眼，「我们不能出手干预。」他指着断崖口，「她摔落谷底，身下血红一片，骨头都给摔得七零八落的从肤肉刺穿出来。说实话，当时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连她的肉体我都懒得动，就让她静静的躺在那。
我知道我得走，我得回去呈报，可双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我伴着她的屍骨一段时日，日日夜夜听着她回响在谷底的哭声…扰得我心神不宁。最後我认了，回到谷底替她收拾已经腐烂生蛆的肉体，而林央的魂魄就在一旁看着，她还是那麽乖巧，不哭不闹，就这麽安静的看。
我问她恨不恨，她摇头，我问她想不想报仇，还是摇头。她知道自己死了，也明白为何而死，可她竟然连一丝怨气也没有，这世上怎麽会有心灵如此纯洁的孩子？由於她并非寿终，因此永世不得轮回，我终究…还是干预了。」露出苦笑後续道：「我分出神识炼化她的魂魄，进而使她成了鬼妖，却不曾想过她的命定之法是食人。林央第一次食的人，是我去抓来的。」
白离突然笑了声，「是那位老者吧？」
孟极一愣，仰天狂笑。果然，是弼苍啊…纵使经过千年，仍旧只有他能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没错，我让她食了那老者。担心她会认出来，我还先把那人的容颜毁尽，望着她一点一滴把人给吃下肚，我心中可是有说不出的痛快！」横竖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神，什麽崇高、脱俗、慈悲，通通去死吧。
倏地一阵凉风吹来，白离担心凛花受凉，解下自己的外衣罩在她身上。「你真是愚蠢至极。」
悉心照料的动作全让孟极看进眼里，暗自思索他和这女子的关系。「什麽意思？」
「我若想得没错，林央和那名老者应该是至亲。」见孟极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林央是老者的後代，身体自然流着相同的骨血，她会不晓得自己食的人是谁？」
闻言，孟极如若雷击，久久说不出话。「你…不可能！倘若林央知道，她万万不可能会…」
白离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谁知道呢，许是因为你的关系。」算了算时间，闇鸦他们应该在回程路上。「我走了，你慢坐。」他放轻动作，慢慢抱起凛花。
孟极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白了一眼。「你用不着这麽小心翼翼，中蜃术的人不到隔日天明是不会醒的。」
「老子喜欢，与你何干？」
孟极硬是忍住发痒的拳头。「再坐一会儿吧，等你那只宠物把林央平安带回来再走。要不，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我是来这听你讲故事的？以为我很闲？」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坐了回去。「你少讲些屁话，我没那麽多时间。」
『你多说点，我很乐意当你的听众。』孟极在心中默默美化他的意思，让自己好过些。放轻嗓音，他尽可能表现出自己诚恳的态度。「你从哪儿来的？你的族人呢？」
可惜，白离一点也不买帐。「关你屁事，爱说不说。」他抱着凛花起身，「别试图想从我这探得你要的东西。」
啧，戒心真重！「好吧，再给我一次机会。」
「千年前，我有位亲如手足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谈，感情好到连比武较劲都是来真的。有次我不晓得他身上受了伤，不小心一脚将他踹进一座禁山…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我们不要打架、或是我让着点，是不是我们现在依然会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遗憾的是，人还是那个人，但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白离紧绷着一张脸，面色阴寒。
「那之後我不时跑到禁山等他，这一等就是好几十年，想硬闯，却被天卫给拦下。之後我才晓得，禁山里头关押一位凶狠毒辣的神仙。我不知道在里头的他是死是活，只能每天不断设法救人。有次我拚着一口气和天卫打起来，下场就是骨头被打碎、手脚筋被挑断。」说到这，他突然停下。「抱歉，见面时叫了你畜牲。」
孟极身上倏地金光一闪，再望过去，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豹赫然耸立在白离眼前。他自嘲道：「这才是我的本体，说来我也是只畜牲。」”嗖”一声，他又变回人身。「总之，在养伤期间我想了很多，我想他大概是死了，否则以他那麽蛮横的脾气，怎麽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
白离眼前一黑，一股剧烈疼痛袭上脑海，似乎有什麽东西在脑中蠢蠢欲动。「够了！闭嘴！」他不想听、不想知道。「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
孟极冷冷望着他，心中猜测无限扩大。
他是弼苍，这点毋庸置疑。可是他分明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面前。
到底是怎麽回事？
弼苍的屍首他亲自验过，确实已经断气…
等等！
送走那些人後他回到原地想好好处理屍首，可在地上的他却消失了。那时他只想着是弼苍的族人不忍他走得如此凄凉，所以悄悄运走屍首，便也没放在心上。
死而复生？不可能，连神仙都做不到的事，他的族人更不可能做到。
那麽，究竟是为什麽？
如果不是他唤出苍魂枪，说不定他真的会认为他只是长得像弼苍，或是同族转生罢了。
孟极心中疑惑犹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可白离什麽都不说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挖开他的脑壳窥知一二吧？
也罢，纵使想破头也想不出真相，静观其变吧。
孟极又将话题绕回林央身上。「林央今日犯下的错，我保证她日後不会再犯，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饶过她这一回。」
「我…」他想说自己没这麽无聊，大老远跑到这来收拾一个臭小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会替你照看她的。」
孟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吃错药了？」
「大人！」
「孟极！我回来了！」
天上赫然出现两道身影，原来是闇鸦和林央。
林央一把扑到孟极怀中，开心道：「我有乖乖把人送回去了呦！」另一头闇鸦则是低头向白离回报：「大人放心，宋家祖孙醒来後一切都不会记得。也顺道和丫头她外婆知会过了。」丫头这麽晚没回家，她外婆不知该有多担心，幸亏自己想的周到。
白离嗯了一声，「我们走吧。」再次抱起凛花，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
「等等。」孟极连忙叫住他。放下林央，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白离。「这给你，日後需要帮忙就用它来找我。」
白离瞥了一眼，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嫌弃道：「…你他妈别跟我说这是你的牙齿。」
孟极听了後笑得有些猥琐。「给你就拿着，别人想要我还不给！」
「给老子拿远点！脏不脏啊？！」
「快拿着！」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