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点野性的青少年时期,相信许多人曾经想过要离开父母,到陌生的另一个城市闯荡。方川在一场噩耗中失去双亲,至此他只身拖着行李来到现正位於的大都会,搬迁和见识不同原生长环境风光确实之於方川都是新颖且稀奇的,建立在尚有後盾的情况下是如此,但方川不是,他已没有了自己的避风港。
来到姑姑家仅是寄人篱下,他自有分寸,不得多依赖人家,会造成困扰的。
两亲早逝使他几个朝夕间便长成这副稳重、早熟的模样,他的面面俱到和懂得照顾人,很大一部份来自於他有独自生活的觉悟。习惯使然,他会在身上携些简易药品与面纸,平素没怎麽发挥大用处,这会倒全造福了池明瑜。
「章谋,你有没有卫生纸?」
被点名的章谋极其自然地看往方川,他最初有些不适应,看不出他的意思,好在章谋盯得久了,在他脸上盯出大写的不明白,遂道:「我没有,你有吗?」
方川记起昨日是他主动答腔有创可贴,心里想着,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就变成了让章谋寄予厚望的百宝箱吗?
然而他包里还真有,没多说什麽,他拿着以後迳直递去池明瑜那儿,得到鼻音厚重的一声谢。
听上去是病情加重了,鼻水流个不停,坐旁边能抽噎整节课,方川问过原因,还是章谋代答,他嘻嘻哈哈地指着池明瑜说,「池哥平时通常懒懒的不想动,你也看得出来嘛,昨天做了大动作累到身体,听说回家後忘记关窗灌了风,所以起来後发现喉咙痒,又咳嗽又流鼻涕,重感冒啊,得离他远些。」
「滚。」池明瑜精简地送出一字。
「话是这麽说,你下午练习不请假吗?别到时候去了反而传染其他人,那你就是个祸害咯。」关怀打趣合而为一并没有哪里奇怪,章谋是这样认为的。「好好保重才能赶快好起来,再八天就校庆了,跑大队不能丢脸,最後一棒是最帅的!」
「不然你代替我跑啊。」
「那怎麽行!」章谋怪叫着,「不要想推卸责任……」
几日下来方川逐步地能配合上他们的步调。章谋是负责说的,一张嘴天花乱坠,黑的也能讲成白的,相较之下池明瑜则会偶尔附和,神情淡淡,自主找话聊的场面几乎没有过。起初方川还忖着池明瑜原来旁边是空位,现下多了他,会不会忌讳着而不同章谋说话,只是依他观察,好似也无见不得人、提不得的话题。
令人所料未及,是池明瑜的回话不若表面那样正经,有时章谋把自己捧得都快到天上去,池明瑜会说出「放弃吧,你帅不过我」这种话,多麽的……稚嫩,没错,像互相攀比的小孩子一样的话。
方川忍俊不禁要笑,到底大家都是高中生,他先前对他的那一丝犹疑,现在看来却是不必。
人类不只有一种面貌,池明瑜亦然。
漂亮的,沉静的,锋芒陡现的,小动物般的……纯粹的,那都是他。
尤其最以在操场恣意飞扬,露出明显放松於在教室那种灿烂表情的池明瑜,他十分欣赏。
并不是说大话。方川必须承认,池明瑜是他看过短跑最最帅气的同龄人,他的从容不迫和享受其中瞧着完全不招厌,带动人心深处那股温软热忱,他不自觉地会想为场上悠然自得的人欢呼喝采,待回过神,他蠕动着唇未挤落牙缝的字便有人代他说了,他们夸奖着池明瑜如何,方川只字无进。
那人出彩的表现所有参与练习的成员有目共睹,赞美和慰劳不缺他的这份,如此,他就能把没来得及告诉的当作他一人的秘密。
——突地话锋一转,章谋逮着神游的方川,要把他吼回来,嚷嚷道:「一米七八哪里矮?很矮吗?我甚至还比他高两公分,听听他说的什麽话!」
「和一八四比,略矮。」方川微笑,「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捂着心口,章谋一脸悲痛欲绝。
他说:「我还没有『你们』的联系方式。」你们,指章谋跟池明瑜。
犯不着软磨硬泡来要到社群软体的联络管道,方川仅仅这麽提起,那二人手里握着智慧型手机,在上面摁几个键後就和他交换扫码,从此方式在手,要想传递讯息也方便。
无出方川预期,章谋闻语很是利爽地动作,同桌稍微慢些,像普通时候那样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置入过多情绪,悠悠摸把手机,白皙指尖在萤幕上跃然。
他轻轻戳开池明瑜个人页面浏览。
名字单一字池,黑白头像,定睛一瞅会发觉那好似是第三人所拍摄——相片里的池明瑜站在天桥栏杆旁,应是靠右地正在走着,蓦地被後头友人呼唤才回头,面上很正经,独独眼中透露零星疑惑,他身後略带及的桥下是车水马龙,虚化背景以後,他的一切变得清明。
池明瑜的版页空荡、乾净,没有留下一言半语……不,也不是没有。
「星星之火」四个中字稳当地搁在太空白的页底处,方川读了,含着能溅一火星子的字眼反覆咀嚼念叨,忽觉他捉到了点什麽。
可不是吗?哪怕他是微弱的一簇苗子,但是在最盛的火光当中,谁都能瞧见赫赫燃烧的核心,永恒明亮,而且剔透。即是与他相当速配。
礼拜五放学後班级大队接力参赛者都做人实在地团聚在一块练习,然因感冒鼻塞,呼吸不畅的池明瑜跑速跟不上前些时日巅峰的纪录,魏芝萱瞧他恹恹的提不起劲,也确实是想努力做好,可如今身体不允许他胡来,联合着其他人把病重的池明瑜赶回家,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睡一觉吧,祝早日康复。」
池明瑜和一干同学互视无语。这就能走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他能碰碰运气去同样的地方等待。盘算着待会怎样过小周末,他背着背包向校外走,首先还是回去冲个热水澡换掉整身运动服,即便跑不多时仍有些黏腻沁汗,洗完澡再领着钱走趟超市,他备忘录里列着两条明晃的待购项目。
池明瑜规划完成行进路线及需做什麽,脚程很快地踏入家门,这时候他母亲多半不在家,相对地池明瑜也会卸下他身作儿子的包袱,开着音乐清单随机播放小曲,他随手挑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下身为一玄色长裤,浴室水声哗哗流响,池明瑜在里头淋净泡沫,他闭上眼睛,微烫的水刷涤他的汗和疲惫。
那天……
她拦住他,说着词不达意的关切,正面的谈话没发挥出多少效果,他窘迫地逃进房後鸵鸟了一阵子,起来看见书桌上压着两千元,池明瑜恍惚,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让他难以消化,可这些得来不易的,他收在房间里,等着今天花耗。
正巧是礼拜一的早上,他顶不是太好的精神撑完去往学校的路,途中见着一只在住宅区转角畏首畏尾,像希望用细细叫声吸引来好心人给自己喂口饭的猫,他犹豫了很久,蹲下身,向牠说:「要是饿了就先到附近人家讨食,注意安全,别被车撞了,我……钱不多,过几天会来给你放饭一次。在这等我。」
接着他到便利商店去买了宠物罐头和矿泉水,混成泥水倒在纸盒,力道极轻地推往牠。小猫观望一会,好似还不敢轻易信任人类,池明瑜别无办法,他只得先行离开,直到下课方能再探探小猫吃不吃、能不能接受他的购物喂食,如不能,他想过那就当他没遇见牠。
他非圣人,亦没有见之即救的大爱,连自己都快养不活,腾余力照护牠原就是自讨苦吃,倘若牠不领情,池明瑜甚至少一桩烦忧。
但是当他放学再去见牠,小猫一改怕生的形象,对他很是亲近,也是那时候池明瑜决定,一周尽量来三次,虽然猫粮长期单份买着略超出他能承担。
池明瑜简单梳洗过後,自枕头下拾掇张千钞,朝营业到深夜的超市迈进,他上网查了什麽东西是猫能吃的,光凭外观无法辨识年纪,不过罐头掺水搅散作湿润的肉泥应当不挑食的猫都吃,看牠的样子也不像会挑嘴,至多毛发蓬乱,灰头土脸了些,身体素质姑且在水平线上。
再次出门大概率地会碰见同校学生,池明瑜不欲引人注目,是戴上口罩才踏往外头。
「你没在家休息?」
他停顿住,注意到一旁店家招牌,又道:「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