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heir stories — 所謂幸福

入朝任职前,顾凤清便听说过,当今圣上有三个皇子。

人人都说,太子沉稳敦厚,三皇子睿智机敏,而二皇子,是个成天纸醉金迷的纨絝。

起初听闻他被指派给二皇子当教书先生,身边的人都为他担忧。

然而圣旨当前,他别无选择。

那天,他终於看见了这位二皇子的真容。

未束起的发丝随意的披散肩上,半闭着的眼透着慵懒与一丝睥睨天下的嘲讽,右眼戴着单边的金框眼镜,镜片下有着一道横过右眼的疤痕。

注意到他打量的视线,二皇子轻挑的笑了声:「怎麽?很可怕吗?」

他沉默不语,看来,这个二皇子,确实不是好相处的。

霍陵手里的菸斗燃着菸草,白烟袅袅。

「先生的名字里,有个『凤』字呢!」

霍陵的唇角上扬,弯起好看的弧度,看得他有一瞬间愣了,这哪里像个纨絝?那一闪而过的慧黠与书香气,分明是个尔雅公子。

「难不成……」霍陵把玩着酒盏,眼底笑意更浓:「先生是想攀龙附凤吗?」他轻蔑的笑出声,将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几日,二皇子不是在饮酒作乐,便是设宴看歌舞。

只是,大半时候,他就只是低头饮酒,那些娇艳妩媚的美人,他似乎连正眼都没瞧过一眼。

「二殿下,您……」他本试图劝说几句,可对方只是笑着,为他倒了杯酒。

「先生,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父皇不会责怪您的,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好好待在『教书先生』这个位置上,您做些甚麽,或不做些甚麽,都无所谓的。」

然而,他却看见了,那只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没落。

一日,霍陵在园林里漫步着,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停下脚步。

他先听见了琴声,随後映入眼帘的,是极为专注的顾凤清。

那是一种对万事都谈不上热爱的他,从未展现过的表情。

那样的温柔、投入,让他有一瞬间恍惚。

他忍不住跟着旋律低声哼唱了起来。

「二……二殿下?」一曲奏毕,顾凤清才愣愣地抬头。

霍陵回过神来,在心底默默叹口气。

「这是北方的民谣吧?先生这是想家了?」他问道。

「难免的。不过,家人也都已经不在了,回去,也没什麽意思了。」顾凤清遥望着北方,呢喃。

「先生的家乡,是甚麽样子的?北方,应该看的到雪吧?」他在凤清身边坐下。

「看的见的。」提及家乡,顾凤清眼底染上一份温柔的笑意:「那里的人们很纯朴,他们兴许不懂甚麽大道理,可对他们而言,吃得饱、穿得暖,就是幸福。」

「那对先生而言呢?所谓幸福,又是甚麽?」他脱口而出。

「愿,我所爱之人,平安、康泰。」

「先生的愿望很平凡,可『平安』这两个字,在成都,却总是奢侈的。」他起身离去。

顾凤清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沉默。

夜深、人静,霍陵却没几分倦意。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顾凤清的琴。

其实,和成都里有名的乐师相比,顾凤清弹的称不上出色,却不知怎地,总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一时间,乐曲的灵感泉涌,他提笔,写下了琴谱。

「我这是在干嘛啊……」看着几乎是一挥而就的乐谱,霍陵突然清醒了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将乐谱递至烛火前,想烧尽自己的荒唐。

「……罢了。」他叹息着收手,将焚焦了一角的琴谱悄悄夹在顾凤清常看的书籍里。

翌日清晨,顾凤清翻阅书籍时,看见了字书页里滑落而下的陌生琴谱。

字迹看似潇洒飘逸,却在细处看得见遒劲与锋芒,像极了他眼中的霍陵。

「这可是二殿下的琴谱?」他将琴谱递到霍陵面前。

「我不知道甚麽琴谱,先生这是梦傻了吧?」霍陵只瞥了一眼,洒笑一声。

「啊?」顾凤清微愣:「……是,是微臣糊涂了。」他沉默了阵,转身离去。

霍陵本以为,琴谱的事,便这麽过去了。

然而,当他听见顾凤清练起他首曲子时,心湖里却起了未曾有过的波动。

他拿起木笛,合着拍子伴奏。

那木笛是他年幼时,母妃送的生辰礼。

他知道母妃喜欢乐理,曾经暗自钻研了许久。

可惜,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展现。

顾凤清听见笛声,停下拂弦的手,定定地注视着霍陵。

这笛声是那样的温柔,像是朦朦胧胧的悠远回忆里,母亲轻声哼着摇篮曲。

他再次看见二皇子眼底的柔和,宛若初晓的晨曦,照耀着怀抱了的万物暖意、闪动着和煦却不刺目的光辉。

就如同初见时那昙花一现、温润如玉的笑容。

那个眼神始终深刻印在凤清心里,直到两人相处时日渐长,虽称不上熟稔,却形成了某种默契。

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您和别人说的不一样。」

他见过他的笑容,看过他的笔迹,听过他的曲。

这样一个才气纵横的人,说不学无术,他不信。

「喔?」霍陵半卧在榻上,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得他一阵尴尬。

凤清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完:「您……似乎不是无心学习的人。」

「先生会下围棋吧?来一局?」霍陵佣慵懒懒的起身。

凤清虽不解,却依言在棋桌前坐落。

然而,棋局开始後,他便明白了。

这位二皇子的棋风果断狠戾,该杀必杀,当断必断。

这是他第一次输棋,甚至是在对手蒙着眼下盲棋的情况下。

「先生了解了吗?」霍陵扯下蒙眼布条:「有些是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我只剩下一只眼睛,可有些事,倒让我看得更清楚了。」

谁都以为他的右眼是个贪玩而自作自受的意外,他却清楚得很,是出自三皇子的手笔、一个意味浓重的警告。

太子沉稳聪慧,三皇子野心毕露,他不得不避锋芒。

「如果先生真的很希望我学习,那我便学吧。不过,我只学给您看,别人问起,您就当二皇子还是个纨絝吧。」

往後,二皇子果真静下心读书了。

让凤清见识到,甚麽叫真正的「过目不忘」。

只是,当他人来访时,他便会变回那副漫不经心的倨傲模样。

「可惜,他生在帝王家。」有无数次,凤清不由得这样想。

而自从那日的合奏起,凤清弹琴时,便偶尔会听见悠悠笛声伴奏。

然而,听着笛声、注视着二皇子时,那一份油然而生的怦然心动,他不敢去想,更不敢说。

时光飞逝,又过了好几的年头。

他们曾在落英缤纷的小镇上,欣赏着绮丽的春景。

他们曾在蝉声里抚琴高歌,也悉数过夏夜的星子。

他们曾携手漫步在金灿的秋风里,遥望着银杏勾起游人的思念、随风摇曳。

他们曾踏上北方的土地,在那片收藏着幼时回忆的故乡,看漫天飞雪翩然起舞。

在某一年的七夕里,凤清收到了一个与二皇子对称的玉佩,在欣喜之余,他看着那张退去青涩稚气、愈发清俊的脸孔,想起对方早到了该指婚的年纪。

「先生,父皇为我指了婚,下个月,便要纳王妃了。」一日的酒席上,霍陵指尖轻轻敲着雕花杯盏,眼睫低垂,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闻言,顾凤清持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洒了些许,溅湿了袖口。

「先生在不高兴吗?」霍陵注视着对方,心底竟有些期待。

「怎麽会呢?殿下大婚,可是天大的喜事。」顾凤清抬头,弯起微笑。

「但我不高兴。」霍陵道。

顾凤清微愣,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先生,我不想纳王妃,我只想与您在一起。」

「殿下,您喝多了,在说胡话呢。」凤清沉声道。

「是嘛?」霍陵倾身靠近他,近的彷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先生您……真的这麽认为吗?」

雍容华贵的龙涎香扑打在凤清鼻尖,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容颜,他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狂乱了起来。

「我会证明给您看的,先生。」霍陵收回视线,起身离去。

大喜当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穿着大红礼袍的霍陵不禁想看看,盖头下的女子,此刻究竟是甚麽神情。

於是他甩开了侍从,悄悄走近新嫁娘歇息处,伸手,就要揭开红帕。

他的手腕被一把擒住,女子站起身,翩翩一跃,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喔?」他反被挑起了兴趣,一个箭步近身。

女子轻巧的身姿东躲西闪,他竟连衣摆也碰不着。

一来一往间,红帕早落了下来。

瞧见他,女子微微愣了下,跪地行礼:「民女不知是二殿下,请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女子仰起脸,四目相接。

他看见一张如同世人所言的绝美容颜。

秀丽乌丝被金钗盘起,露出姣好的瓜子脸,柳眉间绘了一朵盛放的天堂鸟,一双狭长凤眼明如秋水,目光里却无喜,亦无悲。

满头的珠光宝翠本该是雍容华贵的,霍陵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些东西俗气,折煞了她的高雅从容。

「这一场姻缘,全城有多少人盼望着,又有多少人算计着?你倒好,不见一点喜怒哀愁。」

女子深吸了口气,开口:「正如殿下所说,全城有多少女子盼望着这段姻缘,民女斗胆,请二殿下另择佳人。」

「怎麽?跟着一个行径荒诞的皇子,委屈你了?」霍陵弯起唇,轻轻笑了起来。

「不敢。只是民女不爱做依靠乔木的丝萝,愿能成小草,坚忍,而不畏风雨。更盼能行遍天下,悬壶济世。」女子坚定地道。

「呦,好远大的志向。」他嘲讽般的打趣道:「不过,如果真有这麽一天……我很期待。」

她提及理想时的神采飞扬,让他想起了专注於弹琴时的顾凤清。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沉默了阵,有些犹豫:「倾心……一见倾心的倾心。」

确实有能让人一见倾心的美貌,可惜,他从就不为女子的身姿而动容。

「记下了。我会让你走的,我霍陵,向来不喜欢被别人安排人生。」他允诺。

「二殿下这个人情,倾心来日必还。」倾心拱手福身。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谅你也还不起。」霍陵嗤笑,不以为意。

「……风水轮流转,二殿下话别说得太早。」倾心轻叹,不知眼前骄傲纵横的男子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抑或佯装洒脱。

「二殿下?」凤清看见推门而入的霍陵,吃了一惊。

霍陵上前,一把将他拥入怀里:「我说过了,我不会纳王妃。」

「……」凤清沉默了阵,终是伸手回拥。

这段情份是罪过,可他沉沦的心甘情愿。

「先生,我想听您弹琴了。」

「好。」

琴声轻轻柔柔的流淌,霍陵逐渐舒展了眉心,像个孩子般沉沉睡去。

「陛下,二殿下逃婚了。」看着一行人的混乱,侍从急急忙忙的禀报。

「……朕知道了,退下吧。」皇帝沉着脸色,将人遣了出去。

看着偌大的宫殿,皇帝深深叹息:「霍陵啊……父王从来就看不透你。究竟甚麽……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又过几年,皇帝病重,昏睡的时间总比清醒时长,政务渐渐转移到太子身上。

看着入冬後逐渐凛冽的寒风,霍陵清楚得很,一直有所退让的三皇子,是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於是他找了藉口将所有仆从遣出府,还留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凤清了。

果不其然,霍榆的酒宴请帖递到了他府上。

他记下日期,洒笑一声,扔进的火炉里。

「许久未和兄长举杯对饮了,这场特意备下的酒宴,兄长可还满意吗?」金碧辉煌的王府里,霍榆左手持着酒盏,缓缓走近,右手握了柄出鞘长剑,剑尖轻轻划过地面,伴随着玩味的目光,他绽开笑意。

「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从就没想跟你争。」霍陵皱起眉,自宴席中起身。

「好一个『不争』,可惜你的无心,还是挡了我的路。」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霍榆放下酒盏,将手伸向二皇子的脸庞,指尖轻轻划过镜片下的伤疤:「还记得二哥年幼时贪玩落了伤疤,如今可还疼不疼?」

霍陵侧身避开,开口:「这麽久远的伤,自是痊癒了。不过,天下人都知道,二皇子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哪里来的本事挡三弟的路呢?」

「有没有本事,也要试了才知道。」

霍陵闻言,随即旋身,剑峰啸过颈畔,他神色一凛,一手将桌上杯盘扫落,酒洒落在地,登时一片狼藉:「我既然敢踏进来,你不会以为,我甚麽也没准备吧?」他道。

对於一个早就看透他的人,他也无须隐藏。

「这才是我认识的二皇子啊!」霍榆笑得肆意:「也好,这场酒宴还很长,还请二哥慢慢欣赏。」

埋伏在外王府私兵纷纷现身,霍榆徜徉而去。

「还请三殿下高抬贵手。」倾盆大雨中,迟迟等不到二皇子回府的凤清跪在其王府前。

「凤清先生,那霍陵也不是甚麽好人,你还是早些离开他身边吧,说不定,还能保自己一命。」霍榆噙着轻蔑的笑意,看着寒风中的雨一点一点的消磨着来者的心神。

「谁准你动我的人了?」霍陵打着伞走近,身上染着一片血红,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锋利。

「我怎麽敢罚二殿下的人呢?」霍榆轻轻笑着,低头把玩手上的碧玉指扣:「那先生要来要走,我可从没拦着他。」

「先生,没事了,我们回府吧。」霍陵蹲下身,扶起凤清。

「二殿下……您没事吧?」凤清有几分担忧。

「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霍陵先是叹了口气。

「那我便陪你万劫不复。」顾凤清覆上他的手。

他心中一震激动,故不得唐突,近身吻过凤清。

凤清微微一楞,随後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有你在,我便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霍陵让身边的人又挨近了些,将伞递给对方。

「接下来,先生就别看了吧。」霍陵一手覆上凤清的眼睛,一手抬起十字努,猛然回身。

箭无虚发,血味蔓延开来。

「倒是明目张胆的在自己的府上动起手来了。你到底还有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霍陵冷声道。

三皇子没应声,只是勾着唇角,兴味富饶的打量着他。

这回,直至俩人踏出其王府,无人再拦。

「瞧他,为了一个教书先生,狼子野心的本性都显露出来了。」目送对方自视线中远去,霍榆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出几日,霍陵染了一场风寒。

向来歌舞不断的渊王府,失去的以往的热闹繁华。

然而,望着府里的一片宁静清闲,霍陵不禁认为,这才是生活的蓝图里该有的样子。

「殿下,您该服药了。」凤清端着汤药走近。

「先生在瞎操心什麽?」霍陵有些不以为意,但仍接过服下:「这样的风寒,休息几日便好了。」

「殿下……」凤清显然不赞同。

「倒是先生,有几日没好好歇息了呢?」看着对方憔悴焦急的面容,霍陵一把跩过对方的手腕。

凤清一个踉跄,跌到他身边。

「歇息吧,先生。」霍陵一个侧身,将人拥进怀里。

顾凤清还想挣扎起身,却终究不敌睡意,沉入梦乡。

听着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霍陵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额头,指尖轻轻描摩过他的容颜。

次日,霍陵睁眼时,凤清已经醒了,正在一旁煎茶。

「这场风寒痊癒的以後,我们出去走走吧。」坐起身望向对方,霍陵提议。

「去哪?」凤清抬起头,对上漂亮深邃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天涯海角吧……」有你相伴,去哪里,都好。

两人相视而笑。

开春後,霍陵的身子渐渐好转了,他将属於「二皇子」的玉佩与官印收印盒子里,换上寻常布衣,束起一头黑发,与凤清策马而去,京城里的繁华、皇室的身份与荣耀,他一样都没带走。

霍陵并非第一次出宫,可这却是头一回真正觉得「自由」。

凤清也察觉到,身边的人在出了皇城、舍尽富贵荣华後,渐渐变得不同了。

以往偶尔会流露出的锋利与不甘渐渐被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柔和清雅,特别是吹奏笛子时的那份飘逸从容,犹如修道仙人偶然在凡间驻足。

微风拂落了片片白花瓣,似雪般落在他发间。

「谁家的小公子,生得这样俊。」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带着笑意调侃。

他们又怎麽会想到,这麽一个看似毫无架式的布衣青年,竟是身分尊贵、一开口便能发落生死的二皇子。

「先生回来啦。」看见刚自市集归家的顾凤清,霍陵放下笛子,展开笑颜,极其自然的牵起他的手,一同进屋。

然而,好景不长,数年後,太子的死讯传到霍陵耳中,而後,是天子的丧钟响起,无主的皇城陷入一片混乱中,而人们终於意识到,看似聪颖乖觉的三皇子并不同於太子的仁厚,怀着狼子野心,和一副凌厉的爪牙。

他看着熟睡的凤清,起身走进,俯身稳的吻他的眼角:「先生,再见了。」

他终究是皇室血脉,在皇城被权谋算计洗礼过後,他一样躲不过。

霍陵走出门外,朝皇城的方向祭酒。

「父皇和大哥若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吧。」

冰寒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他回身,风拂起了来者遮闭了半张脸孔的发丝,和他一样微蓝的黑发後,露出歛着杀意的视线。

他还记得,三皇子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赞叹着金灿的漂亮眼睛。

当时,在一片欢笑声中,纯真的小皇子也乐呵呵的笑着。

可惜,那个在众人的温柔呵护中成长、会与他一同嬉戏游玩的孩子,早已不付存在了。

「好久不见了,二皇兄。」霍榆身後站出了无数侍卫,银光闪动,长剑出窍,齐齐指向霍陵。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雨点落下。

凤清清醒时,眼角挂着一滴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泪珠。

随後,他听见了门外的滂沱大雨,与大雨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先生醒了阿。」听见声响,霍陵在敌阵中匆匆一撇,给个一抹温柔浅笑。

他的身影在刀光剑影里穿梭,犹如踏着优美的舞步,然而,血光四溅,腾腾杀气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并不是一场赏心悦目的剑舞,而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杀戮。

「殿下……」他出声唤道。

「有我在,你一样会没事的。只是,这次,我怕是不能跟先生一起留下来了……」霍陵挥剑击杀了眼前敌手,抽出空档闪身至凤清身边,抓着对方一路跑至假山後方、他早就留好的密道前。

「往这条路一直走,会有我的故友接应。」他推开门,轻轻叹了口气:「往後我不在了,他们便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俯身,深深吻上他的唇。

他希望时间停留在这里,可即便是权倾天下的皇室血脉,也一样留不住时间。

「先生……来世再见了……」霍陵露出好看的笑容,恍若初见时的那个尔雅公子。

他把凤清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殿下!殿下……霍陵!」顾凤清拍着门板,声嘶力竭。

然而,他明白,自己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霍陵一路退後,最终退至河边。

「天下终究是我的。」霍榆道。

「我也说了,从就没想跟你争。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又何必费心来寻我?」霍陵咳了一口血,顺着指尖染红的大地。

「你没错,可你身上的血就是罪过。」霍榆那双幽深阴冷的金色眼瞳里映着狼狈的身影,渐渐扬起笑意,他搭箭上弦。

箭矢穿入心口,而霍陵跌入水中。

在一片冰冷黑暗间,他看见一道光亮,他挣扎的,奋力伸出手,想抓住那道光。

「他终究是离开了,是吧?」妍妃仰望着逐渐放晴的蓝天,落下眼泪,她了然这座宫殿在腥风血雨後终是易了主,而记忆中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逃不了他的宿命,葬在了伴随着心计与杀戮的荣华里。

霍陵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在一片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突然,一阵琴声悠然,他认得,那是自己所谱的曲,赠给了他所爱的人。

於是他逐渐睁开了眼睛,先是嗅到了飘散着的安神香,随後一个熟悉的侧影映入眼帘。

「殿下还真的是个奇人。」轻柔的女声传来,曾见过的秀丽脸孔出现在眼前。

倾心一面换药,一面道:「您的心脏,在右边。」

「是你?你还真的救了我。」忆起昔日的场景,霍陵苦笑了下。

「是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就是神仙也难妙手回春。」倾心笑得温婉,搀扶着他起身,带着他到另一扇门前:「而且,殿下,有人在等您呢。」

霍陵缓缓走入房内。

凤清正在抚琴,如同以往的专注。

「先生!」他欣喜若狂,直奔向对方。

「二皇子已经死了,从今往後,我就只是您身边的霍陵。」

两人相拥,落泪。

「那对先生而言呢?所谓幸福,又是甚麽?」

「愿,我所爱之人,平安、康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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