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谷如其名,座落在稀少人烟的山谷中,当春日之时便会遍开兰花,故为兰山谷。
除此,兰山谷中也因为韶敬甫身为医者的缘故,故种植了许多药草,风拂来时,便会捎来好闻的药草香气,叫人神清气爽。
放眼望去,今日天空阴霾的连个光影也见不着,烟雾弥漫却宛若仙境。
邯昭停下步伐,走至阑干旁,望着远方神色凝重。
「怎麽了?」申墨蓝轻声问。
微微蹙眉,「我感觉到远处的妖气愈来愈浓厚。」
「我虽同感,但没你来的敏锐。」
「毕竟我是半妖。」邯昭朝他一哂。
申墨蓝回望他,突地问了一句,「倘若哪日我入魔,你当如何?」
邯昭愣了下,他笑着摇头,「这是不可能之事,你不过生的邪气,骨子可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路的御烟宫宫主。」
申墨蓝总觉得有种被他调侃之意,斜睨视他。
察觉到他的眼神,邯昭那笑意更是收不回,轻咳几声才正色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就算得丢了性命也得把你唤回。」
申墨蓝轻叹,悄悄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轻拍,「既然如此是妖又如何,你和他们不一样。」
「那万一我入魔呢?」邯昭小心翼翼的问。
申墨蓝垂眸紧勾着他,低沉的嗓音只道了句,「我陪你。」
邯昭愕然抬眸,彼此凝望的神色中,蓦然有种,雷雨惊春候,寒梅次第开,这样叫他欣喜若狂之感。
他们之间,这十年的纠结,似乎亦渐渐舒展。
真好。
但邯昭这仅有三岁的性子,仍旧忍不住调侃,「宫主大人何时学会情话绵绵?」
申墨蓝脸不红气不喘的答道:「话本。」
邯昭:「⋯⋯」
顿时间,他被噎的一路无语,只能乖乖尾随於身後。
当年那正气凛然的申墨蓝,似乎正悄悄的不见踪影,看来他还真把话本读了个遍。
邯昭这个始作俑者,正盯着他的背影唏嘘短叹。
当他们并肩一同步入大厅时,那亲昵无间的气场不禁引来众人的侧目。
但没人敢问,没人敢开口。
韶媗更是瞪大双眸,面露愠色。
申墨蓝领着邯昭入座,抬首时神色转为肃然,朝众人道:「那麽,继续昨日所议之事。」
众人颔首称是,昨日无参与的邯昭,则是坐在旁侧专心听着。
仅仅一夜之间,申墨蓝便已谋略好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狼烟四起,烽火连天,邯昭心中赞叹不已。
「真不愧是御烟宫宫主,智勇双全。」他如此称赞道。
申墨蓝没多说什麽,转过去的耳尖倒是红了一片。
他缜密的策划,善用每个人的所长,让众人服气舒心。
甚至连一向不待见他的韶媗都稍稍放缓语气,另眼相看。
「连舟,交代你之事是否办妥?」
连舟勾起一抹巧笑轻声道:「宫主大人,属下已联系各大派门及各方武林中人,分别镇守在中原四方,首当其冲阻止百妖入侵,属下办事,请宫主尽管放心。」
「很好。」
邯昭接声,「北为山岳,武术精湛者可善用地形杀敌,南有泗水,某些妖暗水性故可派出使幻术的高手镇守。」
连舟闻言展露兴奋的神色,「邯大侠,巧了,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邯昭笑了笑,「南方,就劳烦你了。」
「大侠放心,虽然我的幻术不及你,却也足以将那群妖给杀个片甲不留。」连舟摇着扇,胸有成竹。
「北方便交由周武和司离共同镇守。」申墨蓝接声道。
两人皆是一愣,不确定的齐声问,「我们?」
邯昭失笑出声,「怎麽听起来不大情愿?」
周武闻言,赶忙把头摇得像铃鼓,「没的事,属下当然乐意,况且司少侠这身肌肉一看就威勇无比,定能合作无间。」
韶媗闻言掩嘴轻笑,司离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羞窘。
周武以为自己出言不当又开口,「对不住,我没取笑之意。」
「左护法不需介怀,虽是初次合作,但我相信咱们定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展露阔气笑颜,握拳互碰,对上的双眸是惺惺相惜。
申墨蓝朝着两人道:「妖的形态各异,可遁地可飞天,加上地势险阻多,故镇守此地的必须是骁勇善战的武者。」
间接得到认可,两人涨红了脸,努力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异口同声道:「遵命。」
邯昭挑眉,申墨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把他人的弟子给驯服的服服帖帖。
他心里乐了下,不愧是他的师兄。
申墨蓝接着将眼神转向韶媗,只见她抿着唇,神色有些紧张。
他幽幽问了句,「怕了?」
韶媗闻言,杏眼圆睁,焦急反驳道:「才没这回事儿。」
「他闹你的。」邯昭笑出声来。
「师傅!」韶媗哀怨瞋他。
「媗儿乖,不得无礼。」韶敬甫见她脾气又上来,赶忙出声阻止。
申墨蓝睨着她,低沈的嗓音缓道:「万玵城无人镇守。」
闻言,韶媗那双如小鹿般的棕瞳迸发兴奋光芒,急忙举手,「我行的。」
他没立即答应,悠悠徐声道:「小姑娘,你可得思虑清楚了,也许此战役将会硝烟弥漫,血流成河,可不容许你退缩害怕,躲在边处梨花带泪,罔顾他人生死。」
韶媗眼神坚定,「当初我娘也是提剑杀敌,同武林前辈们同生死,共存亡,宁可仗义而死,也不让妖魔横行天下,我怎可能仓皇退顿,请宫主大人不因我是女子而轻慢。」
申墨蓝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小姑娘芳龄几许?」
她抬高下颔,「再过三个月便是及笄之年。」
韶敬甫蹙眉,似乎因韶媗的话语而想起了过往尘世,他语带伤感轻声问,「媗儿,为父现下只有你一子女了。」
韶媗两步并一步快速上前用力抱住他,「爹爹,相信媗儿吧。」
「这⋯⋯」韶敬甫百般为难。
申墨蓝望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本宫相信,既然她能成为师弟之徒,必当有过人之处。」
邯昭一怔,他这是间接夸他呢。
司离亦启唇,「韶前辈,媗儿在这两三年的磨练下,武学造诣已日就月将,请信她。」
周武不甘示弱的补上一句,「韶姑娘光一个眼神便能叫人退步三舍。」
韶媗:「⋯⋯」
司离轻咳了声,在他耳边细声道:「你这是在说她很可怖之意?」
周武再次涨红脸,「不是,我是说她⋯⋯」
邯昭忍不俊阻止他多说多错,「没事,她懂。」
原本凝滞的气氛,因这两人的唱双簧而松懈许多,韶敬甫原本因担忧而揪着的眉,亦渐渐舒展开来。
他踌躇半晌,最後毅然转身对着申墨蓝双手抱拳道:「那便请宫主大人代为传讯给其他前辈们,望他们能多多关照小女。」
「本宫自然而为。」
韶媗不满嚷嚷,「爹爹,我不小了。」
韶敬甫宠溺的揉着她的头,「在爹的心里,你就算鬓发皆白,仍是爹爹心中最为纯真无邪的小丫头。」
韶媗没有接话,双颊染个通红,彼此对视着享受片刻的父女情深。
司离和周武在一旁瞧着亦嘴角上扬,露出怜爱笑靥。
一个心道,「韶姑娘这一颦一笑,果真好看的紧。」
一个心道,「师妹面若桃花,叫人瞧着心醉。」
邯昭望着心荡神怡的两人,不禁感叹岁月的琢磨,一去不复返。
转回视线正巧对上申墨蓝蓝的目光,邯昭拉住他的衣襟,软声问,「那我呢?」
申墨蓝瞥了他一眼,说:「先将你的脑疾治癒,否则休想离开此地一步。」
邯昭一听不乐意了,尽管他一再软声哀求,申墨蓝却是坚持己见丝毫不动摇。
「万一他出奇不意袭击而来,我们不就得死个措手不及?」邯昭忿忿道。
「不会。」申墨蓝顿了下,又说,「冥火会压制你的功体,与其如此再负伤,我宁可你於此好生歇息。」
「申墨蓝。」邯昭难得展现怒颜。
众人望着争执的两人,露出不解神色。
倒是一侧的韶敬甫听个一清二楚,他让小辈们先行离开,各司其职去。
他掩上门後,上前关切问道:「方才无意听见你俩的谈话,莫非昭弟的旧疾有药可医了?」
申墨蓝淡声道了句,「本宫自个儿会处理,不劳烦韶兄关心。」
韶敬甫似乎被他眼里的冷意给吓着,小心翼翼道:「宫主大人请安心,此处隔墙无耳,紧密的很。」
邯昭微蹙眉,轻声指责,「那是,我和敬甫熟识多年,兰山谷都是自己人,无需过多的戒备。」
申墨蓝垂眸睨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莫非是要让我多想?」
多想什麽?邯昭一怔,投以不解目光。
只见申墨蓝那双招人的丹凤眼蓦然凑近凝望他,这距离近到都可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度,使得邯昭脸颊一红,不知所措。
「记住,此生你唯一信之的,只能是本宫。」
他的薄唇中吐出的嗓音有点低哑,有种道不出的魅惑感,字字句句如烈焰中的那一团火,将他燃的殆尽。
没等到邯昭答话,便迳自转身往门口迈去。
邯昭赶紧回神,「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处理一点事儿。」
「什麽事?」他蹙眉,有点不舍人离开。
申墨蓝覻了眼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眼中带着一丝丝笑意,低声道:「你没发现,谁无在场?」
邯昭一愣,瞧了眼四周,突然发现确实有一人不在。
对了,九欹去哪了?
孟九欹提笔又画,加强蓬衿周遭的阵法。
这是墨海卷,他独创的困敌术。
敌之周身会陷於如黑雾云海中,欲要脱困时,神是会陷入一片迷离,恍然迷失在渺渺云烟里,唯独阵法解才能离开。
蓬衿此刻正阖上眼,在阵法里行了一趟追寻自我的渺茫之旅。
他额际覆上薄汗,试图以阎磷之力脱困,孟九欹见状便又提笔再困,两人你来我往间,已稍显筋疲力尽。
在邯昭熟睡的期间,他和蓬衿不知在房里谈了何事,当申墨蓝唤他进入时,蓬衿正盘膝而坐,神色有些纠结,再细观时,只感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功体似乎也些许耗损。
究竟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孟九欹纳闷不已。
他紧闭双眸运气调息,申墨蓝只交代一句,让他用阵法困住他,没告知原因,虽感困惑,但一思及蓬衿亦属阎磷殿之人,便乖乖的听令行事。
中间蓬衿有醒过,醒来之时神色依旧自若,还着着孟九欹漾起过於好看的笑靥,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眸子,亦饱含笑意。
那一瞬间,他不可否认的被蓬衿这少年俊逸面貌给吸引而稍稍晃神,心脏鼓动的感觉至今依然清晰。
现下细细一想,这肯定是他的阴谋诡计,所幸他定力强没中计。
「哥哥。」蓬衿的神识再度从孟九欹的阵法出来,软声喊了一句。
孟九欹一阵鸡皮疙瘩起,他阖上眼帘,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蓦然,手中的温度吓的他一个机灵,赶忙连连後退。
碰一声,他的後脑勺撞在木地板上。
「唔。」他疼的闷哼了声。
担心阵法被破赶紧抬眼,眼前那张放大的脸顿时让他惊的无法动弹。
⋯⋯这一近看,眼睫真长。
孟九欹微愣,瞬即咬牙瞪视他,「小鬼,别乱使术法,我对你这种的没兴致。」
蓬衿闷声笑着,他悠悠道:「哥哥方才不是瞧我瞧到痴愣了吗?」
哪有?胡说八道。
孟九欹默默在心底暗骂,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我是累了,这阵法维持了近一日,能不耗尽精力吗?」
「怪不得变弱了。」他歪着头又说,「但我玩腻了,不玩了。」
孟九欹一怔,欲要起身,双手却被蓬衿禁锢在两侧,动弹不得。
他心里惊愕着,他分明看起来纤细瘦弱,力气怎麽会这麽大?
孟九欹咬牙切齿,「小鬼,放开我。」
「除非你答应不再拦我。」
孟九欹连忙点头,摆出一副凄楚神色,「行,我答应你。」
蓬衿闻言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清脆悦耳,孟九欹又是一愣。
「哥哥,我可不是三岁孩童,任你拐骗。」他眯起眼,眸子中透着一股邪魅。
孟九欹不知是羞的,还是窘的,双颊上染上淡红。
蓬衿收起笑颜抬首望向前方,眸子中闪过一丝丝的杀气,赶忙拉着孟九欹起身,掐着他的後颈在他耳畔边道了句,「劝哥哥乖乖配合,便不杀你。」
孟九欹还来不及回话,蓬衿便又退回原处盘膝而坐,他愣神望着他,不解其意。
「阵法。」蓬衿细声提醒。
经这提醒孟九欹瞬即懂了。
他这是要掩人耳目,等会儿再趁机逃走。
但他不可能让他称心如意的。
提笔再运气之时,他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孟九欹抬起的双眸尽是惊诧,「你!?」
蓬衿勾起一抹淡笑,「哥哥,陪我玩游戏,就得有输了的觉悟。」
孟九欹来不及谩骂,闭眼侧身一倒,蓬衿动作灵敏的飞跃上前接过他的身子,没让他的後脑勺着地。
打趣的覻了眼他紧闭的双眸,心中笑骂了声,傻子。
但当他抬眸时,双瞳间却是透着冷意睨视入门之人,「宫主大人,莫非你想违信背约了?」
「没有。」申墨蓝语调毫无起伏的答道。
「那你这是何意?」
「你晕了过去,但还有一事未解。」
他无力问,「何事?」
「解法。」
蓬衿失笑出声,「就单这事儿?」
申墨蓝蹙眉,「很重要。」
「将血气凝为血丝刺入他的後脑,约两个时辰不能有他人干扰即可解。」他顿了下又说,「倘若中间他气息紊乱,小则功体尽废,大则危及性命。」
「我知晓了。」申墨蓝颔首。
蓬衿瞪他,「该还给我了吧?」
「好。」
语末,他手现银光,身形一动,绦宵剑带着肃杀之气朝蓬衿挥去。
蓬衿扬起一抹淡笑。
铿锵一声,蓬衿亦握剑挡下了他的攻击。
「宫主,如此失约传了出去,可得颜面扫地。」
「无妨。」又一招式再起,申墨蓝毫不留情。
「杀了我,你没好处。」
「让你活,我亦没好处。」
蓬衿蹙眉现愠色,「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
两人一招一式间,蓬衿渐渐露出败色。
就在锋刃扫过他的颊边时,他闪身来到孟九欹身旁,将剑身横在他的颈子前,喝道:「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申墨蓝倒是停下了动作。
就在蓬衿以为稍稍占上风时,蓦然脚下阵法浮现,手上浮起晕染开来的黑墨,心底一惊。
只见孟九欹睁眼,轻声吐了句,「醉墨卷,启。」
就在蓬衿运气再战时,敲锣打鼓声传遍兰山谷,一股强劲真气将门扇撞开,申墨蓝倒退几步,孟九欹提笔再运功困住蓬衿。
「你居然诓我?」蓬衿眼神透着一股冷意。
「所幸我娘天生是使毒高手,从小熏习下,你这一点毒对我不大有影响。」孟九欹摆出得意洋洋的姿态。
蓬衿哼笑一声,「哥哥这麽不乖,接下来有你受的。」
就在此时,两道诡异莫测的身影,抬着轿子轻飘而入。
「金童玉女,救驾来迟,罪过、罪过。」
两道笑声,两道煞气,是为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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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磷殿一年可增一岁半,所以快满十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