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瞪着眼睛看谈舟自墙头一跃而下，又转头瞧瞧喘岔了气正连声咳嗽的江妘堇，音调扬了起来：「转学生？」
江妘堇说不出话，谈舟没想说话，因此理所当然的无人应她。
小竹子抽抽嘴角，无奈的拍拍好友的背。
江妘堇稍微缓过了气，睐了眼一旁的谈舟，径自拉着小竹子穿越马路，反正能离学校有多远就多远。
谈舟也随着她俩缓步过了路，江妘堇驻足回首时，他便立在几步开外的电线杆边，眉目淡敛，拢着手点菸。
菸燃了，他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唇轻抿，慢慢吸了一口。
火星艳亮，烟雾袅绕。少年下颔微抬，漠然的侧颜融作一片朦胧薄影。
江妘堇定定的瞧了一会儿，想，也不怪她没认出来，这男人，变得太多。
人瘦了。长高了。过变声期的嗓音沉了哑了。会抽菸了。会无故挑事了。不怎麽笑，也不怎麽说话了。
她不明白，过去那个别扭骄傲的小胖子，怎麽就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呢。
「谈舟。」
他叼着菸，斜眼觑她，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晚上十点，杂货店。」江妘堇端起手臂，朝他笑了笑，「你等我。」
她没指望他多答什麽，自己想说的说完後，扯着一脸贼笑的小竹子迅速离开。
谈舟的目光追着她逐渐远去，眸色一点一点的深了。
他挟住菸，又抽一口，冷哑的嗓音含在唇齿间，自言自语一般。
「好啊，我等你。」
◆
江妘堇与谈舟的渊源，必须追溯至他俩九岁那年，国小三年级的时候。
「我之前在桑城住过一段时间，十一岁因为某些因素，才搬到澐城来，这个你是知道的。」
咖啡厅内，江妘堇双手捧着一杯拿铁，整个人窝进软沙发中，音调温淡。
坐在方桌对面的小竹子拿小匙搅着热巧克力，歪了歪头，「嗯，所以呢？」
江妘堇指尖抚着滑润的杯身，「谈舟也是桑城人。我在那儿念小学三、四年级时，曾与他同班过两年。」
「真的假的？那你们都多少年不见了，竟然又在澐城遇着，这可真是缘分。」小竹子一脸的兴味盎然，笑眯眯的问：「你们小时候关系好吗？」
江妘堇啜着咖啡，语速慢吞吞的：「我是没法准确的断定我们的关系算好还是不好啦，但我们的确很熟悉彼此。」
「怎麽说？」
她搁下杯子，转眸凝睇落地窗外的街景，脑海中零碎的回忆画面一帧一帧的放映。
哪怕当初年岁尚小，江妘堇如今仍清晰记得，在三年级的分班名单确定後，她某次去办公室找老师时，偶然听见的一句闲聊。
——低年级时校排总占着前两名的那两个孩子，竟然一块儿被分到七班了？七班班导真是幸运啊。
江妘堇彼时还是很在乎成绩的年纪，作为一名遭固定校一长期压制的万年老二，她内心的火焰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到新班级以後，她要找到那叫什麽「谈舟」的人，先瞧瞧他究竟是个怎麽样的家伙，再找时间好好跟他打一架！谁让他老是抢她的第一名！
後来，当她进了新班级，意外和他成了同桌，并发现大魔王「谈舟」的真面目，只是个傲慢、难搞又爱装酷的胖嘟嘟小屁孩时，她的自尊心粉碎成渣了。
凭什麽一个脾气这麽臭，长相看上去还挺笨的混蛋，能屡次胜她一筹？
不甘心的江妘堇开始天天找他不痛快，把原先并在一起的座位移得离他远远的，找到机会就猛挑他毛病。谈舟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嘴巴利得很，江妘堇攻击他什麽，他就百倍奉还的嘲笑回去，好几回都把她给气得差点将桌子掀到他脸上。
就这麽吵吵闹闹、针锋相对了一阵子後，不大记得导火索是什麽，总之她终於达成宿愿，在教室和他用指甲及拳头畅快淋漓的打上了一场架。
结局是胜负无分的平手，他俩双双挂彩，被老师撵去狠训一顿，最终被一起送到了保健室。
护士阿姨先替伤得比较严重些的谈舟上药。江妘堇坐在旁边，偷瞄着他淤青的嘴角和疼得皱成团的脸，不知怎地，心中对他积存许久的怨怼与厌恶，刹那间全烟消云散了。
她重新把桌子并了回去，不再主动挑刺儿找架吵，即使下次段考又输给了谈舟，她也按捺住了没撕他的卷子泄愤，反倒挑出错题同他讨论，顺道请教他读书的方法。
江妘堇不晓得谈舟是怎麽想的，可打完架以後，他就再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讽刺过她。待她的态度虽然仍称不上好，但她能隐约感受得到，他不是还在讨厌她，只是天生性格别扭了点而已。
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朋友。日常小口角不断，友谊却颇为坚固的那种朋友。
「不吵不相识，不打不相熟呗。」江妘堇浅笑：「纵使我俩老爱起争执，但到头来还是会言归於好。这样一想，我们的关系在过去，或许是挺不错的吧。」
「现在呢？」小竹子支着颐问。
「现在啊。」
江妘堇的声音低了下来，宛若呢喃。
「不知道。」
她搬来澐城後，两人便断了联系，至今已有六年。
一朝忽再相逢，才发觉，她记忆中的故人，似乎已然泯去了痕迹。
江妘堇和小竹子在电影院前道别时，刚过九点半。
她搭计程车到自家及杂货店所在的老街区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她站在街口瞧一眼表，九点五十三分。
他们约的十点。
江妘堇思忖片刻，往前走了一小段，探头见着亮了灯的杂货店，可因为角度偏，没看清里头人在不在。
她没走近店面，转身往回，到一条街外的一间超商，坐在座位区玩手机，等时间过去。
——你等我。
就让他等到十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