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荞宇的嘴巴一开一合，神情紧张，但没有任何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不，这没关系，重点是，终於见面了！
一抹连本人都没发现的笑容在任安旭的脸上扩散，他终於可以和她道谢，三年前，他从医院里醒来时，舅舅谎称救他的人已死，并谎报另一个名字，这麽多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机会能和她道谢。
我——
他刚张口，什麽声音都还没发出，下一瞬，箝制住他的力道一松，原先闷热的空气变得流通，眼前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人已经不在器材室。
乾……乾乾乾！
任安旭错愕到想骂脏话。
什麽情况，这个梦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的暴怒指数直线上升。
此刻梦里的时间来到放学後，而他坐在图书馆侧面的楼梯，中午那位原本打算要独自闯器材室的国中生坐在他的右侧。
「……虽然你不是为了我们才和张奇学长打架，但谢谢你。」少年反覆交叠手指，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声音透着不安。
任安旭的怒气稍微冷却，花了几秒消化现在的情况，从手机上的时间和他传给江君彦的讯息来看，他旁边的国中生是放学後主动来找他，为了中午的事道谢。
虽然他一心只想找到何荞宇，但对上何荞木诚挚又温和的目光，屁股稍微腾空几公分，他又重新坐下。
「……不，多少是为了你们。」任安旭按了按额头，背部和右肩的肌肉传来绷紧感，他想起自己在梦里的身体曾经遭遇严重的烫伤，「你是何荞宇的弟弟吧？你那时候进去不怕被揍吗？」眼前的人让他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他瞄了一眼少年制服上方的名字：何荞木。
何荞木针对任安旭的第一个问句，默默地点头，又摇了摇头：「会怕，也很怕被报复，但不能因为害怕，什麽都不做。」
「下次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或是录影功能打开。」
「嗯？」
任安旭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的软体，在何荞木眼前晃了晃：「如果以後碰到这种状况，你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然後，不管你打架打输还是打赢，事後这个录音档可以当证据，运气好一点，录下点什麽的话，可以当成威胁对方的武器。」
何荞木一直绷紧的表情终於放松，他展颜笑道：「我记住了。」
「我该走了。」任安旭微微一笑，他扶着膝盖，从台阶站了起来，他直戳了当地问：「你知道姐姐在哪里吗？我有话要和她说。」
不知道梦什麽时候会结束，他得抓紧时间。
「你该不会……」何荞木吃惊地看着他，眯着眼睛注视任安旭几秒，他没有把话说完，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不是你想的那样。」任安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飘远，落在远处的人群，好像在找人，又好像随处看看，「只是想和她道谢，你不知道吧？就像中午我帮你一样，你姊姊也做过一样的事。」
「我没听我姊说过。」
「你大概也没机会听她说。」任安旭陷入回忆，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道，「那时候我才国一，我被一群人围殴，那些人跟我要钱，但我没钱，就在我被打到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的时候，你姊姊即时出现，她带着我逃离现场，但我们被追到顶楼，然後你姊姊就……」
他还记得阴冷的扫具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里面很暗，他连打他的人长相都看不清楚，那时候何荞宇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曙光，照亮他的世界。
「我姐姐就怎麽了？」
「没什麽。」任安旭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总之，我一直很感谢她，有机会的话，我想跟她说，其实那时候，我希望她能陪我到最後。」
「我姊通常都会等到尖峰时刻的公车过了才会上车，你想找她的话，她现在说不定还没上公车。」何荞木虽然不懂任安旭的话，他指向後门，报了一个公车的号码。
「谢谢。」
何荞木在任安旭迈开步伐前，再次开了口：「对了，我听霖生的姊姊说你喜欢咖啡牛奶。我们家外面那间早餐店卖的咖啡牛奶很好喝。」
「如果有机会，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早餐。」任安旭的眼神变得柔和，「我、你和你姐姐。」如果他们三个人有机会在梦里再次见面的话。
「一言为定。」何荞木拿出手机和任安旭互加好友。
两人相互道别後，任安旭收起手机，拎起脚边的书包，转身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跑去。
「等等，学长。」
任安旭脚步一顿，回头瞧了一眼。
「你的平安符掉了。」何荞木站在原地，手上握着一个红色的符袋，褪色的金色流苏从他的指间滑落，「丢过去给你？」
「先放你那吧。」任安旭还没说完，便转过头，迈步离开。
远远地看见何荞宇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越跑越快，最後几乎小跑步起来，他张开口，按耐不住想要出声呼唤对方。
就在任安旭只差一步就能到达公车候车亭，迈出脚刚落到地面，脚下蓦地一沉，原本坚硬的红砖地面消失，他一脚踩空，直直坠落——
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任安旭反射性张开嘴，大量的水灌入他的口鼻，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气泡。
他在……水里？……海里？
任安旭痛苦地划动双手，往上游，四周能见度极低，他几乎什麽都看不到。
……为什麽？什麽情况？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与前方的物体对上，一辆向下坠落的白色轿车自上方往下沉，大概他所在的区域十分接近海面，微亮的亮光从上方照下，透过玻璃窗他看见——
何荞宇。
只见何荞宇坐在後座，双眼紧闭，半身倾斜，头靠着车窗。
任安旭想都没想，他拨开海水，游上前，疯狂地拍打後座车窗，并使力想要扳开车门，然而，车门丝毫不动。
何荞宇！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真的要疯了？为什麽不能好好让她和何荞宇说话？
目光落在前方的车窗，任安旭跟着下沉的车体往下潜入，并持续拍打车窗，在水里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何荞宇，何荞宇！醒醒！
因为在水里，任安旭发不出声音，他在内心焦虑地大喊，同时他感受到肺腔里的氧气急速减少，窒息让原本狭窄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这是……梦？还是现实？他该不会变成全台湾，不，全世界第一个在梦里溺毙而死的人吧？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
就在他感觉口中仅存的最後一点氧气即将耗尽时，车窗後方的人蓦地睁开双眼，视线交会的瞬间，时间和空间彷佛按下暂停键，任安旭不知不觉停下敲打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车内的人。
任安旭。
若有似无的呼唤声传入任安旭的耳里，他不能呼吸了，彷佛包覆住四肢的黑暗慢慢向上扩散，遮住他的双眼——
醒醒……
「任安旭，醒醒——」
现实中的任安旭猛然打开双眼，明亮的光线刺入他的眼里，睁开眼的瞬间，他反射性从床上跃起，一拳把摇醒他的人揍倒。
「干，干嘛！干嘛突然打人？」挟着错愕的惊呼声划破宁静。
任安旭握着拳头，站着不动几秒，他的双眼有些朦胧，「……君彦？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房间吗？难道他还在梦里？
任安旭甩了甩头，驱散覆盖双眼的睡意，环顾四周，确认周遭熟悉的家具和摆饰，他略放松地垂下肩膀。
「你忘记早上我们要去文南看球赛吗？我出门的时候，看到我传的讯息，你都没回，想说你一定是睡过头，所以就过来看看。」江君彦摀着脸颊，微愠的嗓音彷佛透过一层玻璃打进任安旭的耳里。
球赛？
对，他确实有说想看别校的比赛……几点了？球赛是早上十点开打。
任安旭按压着隐隐作疼的脑门，瞄向床头柜上的闹钟。
九点四十一分。
「怎麽了？」房间里的骚动声引来门外的人注意，郑河皓的头从门框外探出，他关心地问道。
「没什麽。」江君彦稍微收敛脸上的怒气，转头望向房门，「安旭他起床气好严重。」
「抱歉，他大概做恶梦了。」郑河皓叹了口气，代替任安旭道歉，以手背抵着门帘，「待会我载你们去吧，我刚好要去那附近办事，我先去把车开出来。」
「喂，既然你起来了，就快去刷牙洗脸，我到客厅等你。」江君彦边回头边不客气地对後方的人说道。
没等他说完，正伸手想拿手机的任安旭，突然停下动作，眼白一翻，向後踉跄两步，仰着头望後一倒。
「喂！」
「任安旭！」
郑河皓和江君彦同时大喊，并往同一个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