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荞宇有两段想回去的过去,其中一个是两年前,她哥哥何荞允车祸的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她因为小事和哥哥赌气,没有跟家人到学校送行,连哥哥到她房间门口和她道别,她都没应声,没想到出事前一晚是何荞宇见到哥哥的最後一面。
「你因为什麽事和你哥赌气啊?」成慧嘉绑松头巾,闷在布巾底下的头发因为汗水黏贴在一块,她用五指将浏海梳开。
「就是一些小事。」何荞宇避重就轻地答。
赌气的原因现在想来全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就是哥哥把她买的咖啡牛奶喝光、忘了清空除湿机的水箱,倒水的工作又落在她头上等等琐事。
她很後悔,但没用。
「对了,任安旭怎麽样?」将头巾和道服一起收起来,成嘉慧将剑袋和书包一背,转过脸,正眼看着何荞宇。
「什麽怎麽样?」这话题实在太跳痛,何荞宇没反应过来。
任安旭怎麽了?
「什麽怎麽样?」成嘉慧瞪大眼睛,「你和他同班耶!这可是全部女生梦寐以求的机会。你那是什麽反应!」
「我没和他说过话。」
如果以分数来评断任安旭,他绝对是资优生;但以操行来评断他的话,他百分之百是劣等生。
「他本人是不是比照片帅,听说他把七班那群混混叠罗汉,还是一人单挑,又会念书,又会打架,大家都在说他根本是漫画书走出来的人吧。」
「什麽叠罗汉?算了,还行吧,他很受我们班女生的欢迎,功课好像还真的不错,上次数学老师问了一题,结果只有他答出来。」何荞宇决定忽略前面那句问题,路过体育馆的门口,她余光一瞥,疑似瞄到任安旭坐在一叠人上方。
那是什麽鬼?她放弃认真思考了。
因为这是梦,绝对是梦,她在做一个非常真实的梦。
她十分确信她前一分钟还在床上打游戏,一眨眼,她就突然出现在体育馆。
现在是每周五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她正与成慧嘉一起把护具搬回器材室。
「听说任安旭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听跟他同班过的人说他在班上都被欺负,好像是他国一的时候,初恋死了之後,他才变成这样。」成慧嘉兴致勃勃地说,她轻咳一声,「你们班这学期体育课是游泳课吧?他的身材怎麽样?」
「还行吧,那种课谁会认真盯着同学的身体。」何荞宇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太惨了吧,怎麽睁眼闭眼都在学校。
「剑道社的同学!」走进器材室时,她们正好遇到两名网球社的社员推着四轮推车要从里面走进来,最前面的社员喝道。
看见网球社的人,成慧嘉的语气瞬间变差,「干嘛?我们没有占用到你们的练习场地喔。」
他们学校的剑道社曾经很强,但这几年因为招生不足,加上学校拨发的经费缩减,社团请不起专业的老师,改由有经验的学长姐来指导,社团的人数逐年骤减,连原来的练习场地也被缩减,现在他们和网球社一起使用体育馆一楼。
网球社四分之三,他们四分之一。
走在前头身材壮硕的平头男生停下推车,「我们下个月要和隔壁高中办交流赛,只有四分之三的场地根本不够练习,外面不是有一块空地吗?你们就先去那里练习,反正你们才五、六个人。」
「揍你喔。」成慧嘉一秒放下肩上的剑袋。
「已经取得你们的指导老师同意了啦,你自己和你们的老师说。」平头男生豪不在乎地说。
「那块空地是磁砖地,而且还超窄,你乾脆叫我们停课算了!」
「就说去跟你们的老师说,别跟我说!」平头男生和另一名男学生背对着她,抬手对她挥了一下,随後便迈步离开。
成嘉慧对着两人的背影送上一记中指。
她会生气不是没有道理,连何荞宇也觉得很过分。
剑道有跳跃的动作,必须要赤足,最好是在木头地板,他们学校的体育馆是PVC地板,因此社员经常磨破脚底,本来就很克难了,现在换到磁砖地面练习,根本是在强人所难。
目光落到放满网球用具的推车,何荞宇灵机一动,她拿起最上方一颗网球,她侧身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立可白。
反正是在梦里嘛。
她咬住立可白的笔盖,心一横,在绿色的网球上画了一个中指,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慧嘉你看!」何荞宇边说边网球举向成慧嘉。
一回头,她的手指一松,网球从手上掉落。
成慧嘉不见了。
咦?
环绕整间器材室的体育用具消失,脚下的地面和网球迅速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浅褐色的岩板砖和灰白色的墙纸、堆满衣物的单人床、中规中矩的电脑桌——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不在学校。
她在她的房间。
「荞宇,我出门了喔,我会买你喜欢吃的铜锣烧回来,下次我会记得倒除湿机的水,别生气了。」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听到那个声音,何荞宇的眼泪立刻掉下来。
她回到两年前……哥哥出事的那天早上。
「哥哥,等一下!」她奔向门口,夺门而出。
一打开门,出现在门外不是她熟悉的浴室门。
脚下的地面变成水泥地面,透着些许凉意的风吹拂过脸颊,她感受到温热的阳光洒在她的手臂肌肤,闹哄哄的人声将她包围。
何荞宇眨了眨眼,当视线重新聚焦时,她发现自己身在仁阳高中的停车场。
「充电器,毛巾,洗面乳都带了吗?」妈妈的声音。
「都带了。」
听到饱含精神的应答和爽朗笑声,何荞宇一个激灵,循声转过头。
现在和她妈妈说话的人是……
「到了要记得打电话。」
「没问题,对了,你帮我跟荞宇——」
何荞宇一个箭步,从旁边用力抱住何荞允,她把脸埋进何荞允的衣服,劈头一口气把她没机会说的话说出来:「没关系!我没有生气!以後都让我倒水就好了,咖啡牛奶都给你喝,忘记关楼梯灯也没关系。」
何母和何荞允都吓了一跳。
「荞宇你怎麽了?只是两天一夜,你哥後天就回来了,你的反应太夸张了。」何母拍了拍何荞宇的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不过你们总算和好了。」
在梦里重新见到哥哥,何荞宇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无法停止,她什麽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把何荞允的衣服浸出一块深色的颜色。
「哭什麽?这次比赛赢了的话,我给你一千元当零用钱。」何荞允也拍了拍她的头。
就在这时,远处的游览车停放的位置传来哨声和吆喝集合的声音。
闻声,何荞允将妹妹从自己身上拉开,旁边走来几名穿着同件衣服的男生,他暂时转过头,回应对方的问答。
哥哥的侧脸轮廓占据她的视线,金黄的阳光彷佛替何荞允的脸瞄上金线,何荞宇睁大眼睛,就算眼泪把眼前的人弄糊,她也不敢伸手擦眼泪,她怕只要一动,梦就会醒。
这是哥哥的最後一面,她要更仔细地看清楚,然後,她要牢牢地记在脑海,梦醒了,才不会忘记。
和朋友说完话後,何荞允转头回来,他用指腹擦拭何荞宇眼角的泪珠,「别哭了,因为我,害你们连假日也跟着早起,回去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附近的学生陆续走向游览车,何母走上来,将何荞宇拉到自己身边,何荞允和家人道别後,也转身往集合地迈步。
「哥,要平安回来!」看着哥哥越走越远,何荞宇突地挣开何母的手,她深吸一口气,朝着何荞允的背影大喊。
反正是在梦里。
她甚至想用尽一切把哥哥留下来,不让他坐上那辆死亡游览车。
何荞允停下脚步,在原地转过身,对她露出了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快回去吧。」哥哥用唇型说道。
不要上车!就在何荞宇几乎要喊出来时,她与哥哥後方的人对上视线,那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呼之欲出的字句硬生生地卡在何荞宇的喉咙。
任安旭?
他为什麽出现在她的梦里?
「……抱歉,但你那是什麽表情?」
叭——
场景又换了。
和煦的阳光和温热的风消失,扑面的风中有汽机车排放的废气气味,数辆汽车快速从她的身边开过,视线从脚下的地砖往上移动,何荞宇的目光先是掠过前方的人,後方的天一片漆黑,沿排的街灯和车灯如炬。
不会吧,又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