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觉,只知道每心痛一分,就更靠近当时的她一些。这并非赎罪那麽高尚,这只是种自我满足,总想方设法蹂躏自己,不到血肉模糊绝不罢手。
我想吧,在一切繁华过境後,唯有痛楚才是最贴近她的瞬间。
可现下的我似乎有些难以负荷,纷至沓来的质疑和善意揉捻成压力,慢慢破碎至此的疲态似慢性中毒,几乎是种凌迟,不如生场大病。於是我任由雨水洗涤这近乎麻痹的身躯,豆点大的雨滴落至地面倒像悲鸣。
严恺似乎和她说了什麽,亲吻她脸颊的动作温柔的像在对待一个新生婴儿,接着与她吻别。
明明身处再多一些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我却看得那般清晰,看见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的纤细身影,看见转过身朝我走来却不曾抬眸瞅我一眼的坚定,即便我就站在她行走轨道的前方,她也能够做到视若无睹,面色波澜不兴。
为了不再承受这些苦痛,所以我该放弃吗?望着从身旁兀自走过的倩影,我这麽问自己。
我想,答案昭然若揭,亘古不变。
――我从来没有选择权。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离去。
下一秒她猛然甩开,我早有预感她会这麽做,心脏霎时迎来漫无边际的胀痛,可我却笑了,全因她终於正视我的存在,转身面向我了。
「会长要我来找你,」我用尽全力还是难以忽略就快吞噬自己的剧痛,连呼吸都在颤抖。「表演快开始了。」
「嗯。」
她随意应了一声,简短的回应像是知会我不该再试图靠近。
见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开,我心一急,出声喊了她,可赵媛貌似没有停下的念头,我该庆幸现在视线昏暗又下着大雨,否则她的厌恶将一览无遗。
我艰难地张了张嘴,话语抖到几乎模糊,「你可以……不要这麽讨厌我吗?」
赵媛没有停下脚步亦无回头,扔下一句,「那你消失吧。」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一出口便消失在滂沱骤雨之中。我迈步追了上去,期望雨水能冲刷洗涤我心中的痛,仅需一时半会就行,至少一圆我想对她的好。
来到她面前,我将抱在怀中的外套撑开,包裹住她湿透了的身体,拾起袖口擦拭噙在她脸上的雨滴。
「你这样会感冒的,里面冷气很冷,我会帮你跟会长拖延一下时间,你先去洗热……」
话都还没说完,外套却抢先落到地上,被她拨开的。连同我的手。
「那、那至少撑个伞吧?」我捡起地上的伞,不愿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任何悲伤色彩,因而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灿笑,「你这样真的会着……」
啪!
一个巴掌落至右颊,震掉我手上的伞,也无情震碎了我的伪装。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为什麽还这样?」清冷的声线灌进耳内,右颊顿了一秒传来刨骨般的疼痛。「你听不懂人话?」
一切纷扰喧嚷彷佛在那瞬间就从世界剥离,连呼吸也变得格外缓慢,她临走前那话如霜似雪,看着我的双眸深寂如渊,眼底尽是死亡的寒光――
「给我滚。」
她走了,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我按住左胸,紧咬下唇。痛,蚀骨的痛,绵延不绝,撕心肺裂。
「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有这麽难理解吗?」
我抹去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滴,轻轻擦过右颊时想起被那一巴掌震得七零八落的爱恋。缓缓抬眸,对於眼前这人彷若算准时机般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这也是你精心设计的闹剧吗?」
「算是吧。」低沉的嗓音传来,即便入了耳也成呢喃,「不过这次我只是共犯,不是主谋。」
「赵媛会来成大的理由是不是和你有关……」想起白天听见的八卦对谈,我当下仅得出这样的结论。
闻言,严恺唇角一勾,我彷佛在那笑容的尾端看见绽放开来的讽刺。「怎麽,经过两年地狱般的洗礼,现在终於开窍了?」
我没理会,喃喃自语般低问,「……她为什麽不记得以前的事?」
「朱瑄桦,我有说要让你问到满意吗?」
「拜托你……告诉我……」
严恺收起不可一世的笑,冷着一张脸,由上而下睨着我,「口口声声说喜欢却不曾为她努力,遇到超出能力所及范围的事也只知道东奔西逃的你,究竟还拿什麽脸来哀求别人?」
「求你了……告诉我,她到底……都经历了什麽?」
为什麽会露出那种表情?为什麽那双瞳孔里没有一丝光明?为什麽……我感觉她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雨似乎又更大了些,此起彼落的雨滴在地面跳跃着,淅沥雨声蔓延整座山头,伴随我再也压抑不了的悲鸣,全数失重落地――
「她自杀过。醒来後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此话一出,我便只能失声痛哭,那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再大的雨都洗涤不了当中浓厚的血腥。我的胃部跟着一阵翻搅,空了两餐的胃里什麽都没有,吐出来的只剩酸液,还有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悲愤之情。
「当你因为自己无能而放弃一切活得不成人形时,是我发现倒卧在血泊的她;当你为了逃避现实埋头苦读最後考上大学时,是我陪在昏迷不醒的她身旁;当你自以为是在赎罪拚命练舞时,是我把在外头流浪的她捡回家养。」严恺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自头顶漫下,字字扎心,句句残忍,勾起我心底深处最沉痛的悔恨,「朱瑄桦,你为什麽总在她生命中最脆弱的时刻缺席呢?」
我悲恸地鸣呜着,如此渺小无助的愤恨下竟衍生出一种快被吞噬的错觉。
我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赵媛的再相遇是赎罪的机会也是彼此的救赎,自以为是老天爷怜悯我日复一日的思念,殊不知那是她走过无数苦痛後才抵达的另一个地狱――人间炼狱。
「为什麽她会……」我掩面痛哭,话颤抖到几乎说不清,「……是因为我吗?」
「因为你?」严恺冷笑一声,「真是好笑,你以为自己在她心里能有多少分量?」
「那……为什麽?」
严恺兀自望向赵媛离去的方向,薄唇轻启,不参杂任何情绪的声线於我而言却有如当头棒喝。
他告诉了我,那个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因为她母亲自杀了。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