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桥一事过去后,也没有和氏璧的下落。
但是又过一日,洛阳的坊间突然流传起“神鬼不觉,荆藏空谷”的歌谣。
一开始未引得重视,但后来有人解读说和氏璧别称荆玉,因其得于荆楚,这一句真实的意思是“荆玉藏空谷”,意即和氏璧藏于空谷之中。只可惜原本是小孩子们唱来唱去,待得引起重视,已经难以追溯最初的源头了。
王世充听说后,立刻派手下兵马到洛阳周围的山谷之中寻找宝物。可是山林幽深,寻找一个小小的和氏璧,如同大海捞针。尽管诸路豪杰亦参与查访,亦无所获。
师妃暄获得消息,也放在心上,四处奔波,同时还抽时间策问了宋师道。
这日,她应李秀宁之邀,到董家酒楼一叙。
再次信步于洛阳天街上,她不由得心生恍然,一切未变,一切又好似不同。
正走着,她突然发现前面有一熟悉的身影,忙收敛气息跟了过去。
“边师叔,迷烟查的怎么样了?”婠婠于一花店前挑拣鲜花,低声问道。
边不负站在婠婠身旁,也俯身拣花,行止间颇有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虽然他长婠婠一辈,但是因着脸白无须,英俊潇洒,倒看不出那么大的差距,不愧“魔隐”之名。
“所用迷烟普通,在洛阳城就有许多家,难以寻踪。”
婠婠拣起一枝花:“那就是毫无头绪了。”
“师侄无需担心,现在外面盛传玉藏空谷,不日应就有头绪。”边不负选中一支带露鲜花。
“最好如此,不然你我恐要被师尊责骂。”婠婠又将手中花枝放下。
“师侄聪慧,我等着沾你的光呢!”边不负举起手中花枝,放在婠婠秀发上参详比对,欣然道,“这支花簪在师侄发上必然好看。”
婠婠偏头避过,冷淡道:“我不喜欢这支。”
“哦?这样?那真是可惜了。”边不负摇摇头,将手中花枝放下。
师妃暄隔得远远地看着二人,因为声音低小,所以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知道婠婠身边的是她的师叔边不负。
待看到边不负对婠婠做出发上试花的亲密举动的时候,师妃暄心头忽涌上难以说清的钝闷,她很快找到了原因——魔门中人行事真是一脉的奇怪大胆,不依常规,更加不顾伦常。
不多时,花店前的二人就匆匆离开,师妃暄根据所听推想婠婠之前所言应不假,现在他们也未有所得,就放开这边,去赴李秀宁的宴请。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几座高楼相映成趣。
师妃暄步入厢房之后才知道,除了李秀宁,还有宋玉致。
李秀宁起身迎道:“妃暄,你可来啦!”
师妃暄坐了下来,三人边举箸动餐,边寒暄数句,她这才知道李秀宁和宋玉致在曼清院中有一段偶遇,使得二人结下深厚友谊,是以这次李秀宁也喊上了宋玉致。
“都说玉藏空谷,可是连着搜寻了几日,也是毫无头绪。”李秀宁叹道。
宋玉致道:“洛阳周围山谷连绵,一方小小的和氏璧,实在很难寻到。”
李秀宁看向师妃暄:“不过妃暄你不用担心,城中诸路豪杰,包括我二哥和宋二哥也在尽力相助。”
师妃暄微笑举杯道:“多谢各位倾力相助了。”三人各饮一口。
过了一会儿,宋玉致忽道:“其实,近来我总在想。既然荆是虚指,那么空谷是否也是虚指呢?”
李秀宁一怔,赞同道:“玉致这样的推测也有道理。”
师妃暄点头道:“近来我亦有这种感觉。”
宋玉致苦恼道:“我虽然这么猜,可是却想不到会是虚指什么。”
三人一阵沉默。
李秀宁思索道:“空谷本义是深谷。不过,也可指贤者隐居之所。”
宋玉致道:“不错。但若是后者,洛阳周围如白云山、景室山、嵩山等等,皆是隐居佳所,范围并不比前者小多少。”
师妃暄忽有所感道:“空谷一词,似最初出自‘皎皎白驹,在彼空谷’一句。”
宋玉致点头道:“是的。贤者隐居,也是从此引申。”
李秀宁补充道:“是《诗经》小雅中的白驹一篇。”
三人皆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道:“白驹?!”
师妃暄低头沉思道:“白驹白驹,洛阳城中最着名的白驹,岂不是白马寺的白驹?”
李秀宁同意道:“白马寺乃中土第一古刹,有释源祖庭之称。我原本还觉得如此推断可能只是我们几个一厢情愿,异想天开。但是细细推究,和氏璧在妃暄之手,藏于净念禅院,静斋、禅院皆属佛门。若是真将和氏璧藏在白马寺,倒也是千丝万缕,极其巧妙。”
宋玉致道:“藏在白马寺是一种推断的可能,但也有猜错的风险。”
李秀宁思索道:“虽然如此,但是白马寺已经比空谷的范围小了许多,我越想越觉得很大可能就在白马寺中。”
师妃暄点头道:“这总比毫无头绪大海捞针要好,我会去白马寺一探。”
李秀宁担忧道:“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和氏璧被谁劫走,这人又装神弄鬼,说不定也是陷阱。”
宋玉致赞同道:“不如多带些人手。”
师妃暄沉思道:“也好,就拜托你们替我将消息转告禅院诸人,我先去探路,可以在白马寺中汇合。不过人数不宜太多,以免打草惊蛇。”
宋李二人纷纷点头。
从董家酒楼出来后,师妃暄就独自急匆匆地赶往白马寺。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坐北朝南,中轴有五重大殿,因处平地,和位于山上的净念禅院有着不同的恢弘气势。
虽然饱经战乱而有所衰落,但作为中原第一刹,有着别处都没有的古老宁静。
师妃暄首先拜见了惠顺住持,说明来意,惠顺和尚虽不知和氏璧在寺中这回事,但还是同意师妃暄在寺中随意查看。
师妃暄得到允许之后,就到各个大殿中寻找蛛丝马迹,但是都转了下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和氏璧在白马寺中,是自己猜错了?
师妃暄在寺中边慢慢走,边想,如果要仔细搜遍白马寺,那也是十分浩大的工程。荆藏空谷这句里,荆和空谷都是有所指代,那么这个藏字,或许也会双关?
她心念一动,询问负责引路的白马寺僧人:“寺中可有藏经阁?”
僧人合十回答:“施主,藏经阁在这边,请随我来。”
师妃暄跟着僧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只见雕梁画栋,檐枋彩画,应是新近修葺。
师妃暄入阁缓步审视查探,几乎将每一寸都仔细推敲,可是仍无所获。
只能垂头走出,继续询问僧人:“请问有没有别的藏经阁?或许有没有别的有藏字的建筑?”
僧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寺内未再有这样的建筑。”
师妃暄不由得黯然叹气,是猜错了,还是未能找到寺内正确的位置?
僧人突然一拍头道:“对了!寺内还有处旧的藏经阁。不过之前毁于战火,已经弃用多年。”
师妃暄眼睛一亮:“那就麻烦师父再给我带路了!”
在去的半路上,师妃暄又遇到两个和尚。
“觉真师父、觉照师父。”师妃暄见是净念禅院中的师父,便亲切打招呼道。
两个和尚均合十行礼道:“师姑娘。”
其中那个高壮和尚道:“禅主派我和觉真先和姑娘汇合。”
师妃暄颔首道:“多谢两位师父出手相助了!”
另一个中等身材的瘦和尚回道:“阿弥陀佛,这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于是一行四人,一同去往旧藏经阁。
真如僧人所说,虽然还有屋顶框架,但断壁残垣,废弃已久。
白马寺僧人守在门口,余下三人都进屋转圈查看。
里面数排空荡支离的书架,几张木桌,上面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好似轻轻一拍就会塌倒。
这一间破屋,几乎就是洛阳曾遭受的苦难的缩影,师妃暄不由得心生惘然。
过了一阵子,觉真突然叫道:“咦!奇怪了!师姑娘,你来看看。”
师妃暄闻言赶去,却见觉真指着一张木桌道:“师姑娘,这张桌子很奇怪,贫僧刚刚不小心碰到,这桌子却纹丝不动。”
她用手推了推那张木桌,果然如觉真说的那样。
师妃暄又敲击桌子,侧耳倾听,方豁然开朗道:“虽然表面装成木桌,可实际内里似乎以铁铸成。”
觉照也围了过来:“这里也许是一处机关。”
师妃暄点点头,又对着木桌敲了数下,将上下都仔细观察,然后双手按住木桌两边,提气运功,先是向右旋,丝毫不动,就又向左旋,竟能轻微旋开。
铁桌以左前脚为轴心,另外三只脚都旋开了角度。
师妃暄等到旋转不动,才放开了手。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铁桌右侧的空旷的地面慢慢分开,出现一个巨大的洞口。
三人围过去看,只见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有台阶可供下行。
觉照道:“阿弥陀佛!和氏璧必然藏在底下!”
觉真也赞同道:“师姑娘,我们不如下去一探究竟。”
师妃暄点头道:“我们下去看看,如果太深就退出来从长计议。不过要先有火石蜡烛之类。”
觉真觉照便四处搜寻,师妃暄对着闻声而来的白马寺僧人嘱咐道:“师父,还望你守在洞口,如果有什么事,还望转告净念禅院。”僧人一口应下。
不多时,二觉便一人手持一个烛台,将蜡烛点燃。
觉真道:“师姑娘,我们先探路。”
说完,觉真先下,觉照次之,师妃暄最后,三人一个接一个地步入漆黑地道。
三人慢慢前行,烛火在前,却怎么也照不到尽头。
觉真奇怪道:“这地道也不知道什么人建的,理应多年未用,底下却没感觉有什么异味。”
觉照道:“或许之前为了放和氏璧而打开地道——但这地道怎么这么长?”
师妃暄心生不安道:“我们进来多久了?”
觉真回道:“约莫半盏茶左右吧。”
师妃暄松口气道:“那也没有很久。”
正在此时,烛火忽然晃动一下,师妃暄立生警觉,屏除杂念进入寒江秋月的澄明心境,然后提剑朝着一个方向使出凌空剑气。
“啊呀,师妃暄,你一上来就动手很危险的!”婠婠因需躲避剑气而现身。
“婠婠?你怎么在这里?!”师妃暄讶道,而二觉便聚到她身边护法。
婠婠笑靥如花:“这其中巧合难以说明——大概就是缘分吧。”
师妃暄转念冷声道:“你将外面的师父如何了?”
婠婠温声道:“不用担心,那师父武功粗浅,大概都不知道我进来——”
话还没说完,身后远处突然又发出一阵“轰隆隆”巨大杂响。
众人顿时心知不妙,连忙朝入口奔去。来处本应该有台阶蜿蜒而下,但现在寻到尽头,却是一堵石墙封死,毫无出路。
见觉真觉照对着石墙使劲运功推动无用后,婠婠和师妃暄竟难得地生出默契,在二觉身后同时对视。
婠婠摇头叹气道:“师妃暄,我们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