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
午时,狱卒正挨个牢房监督配送饭食,碗盘撞击声与闹声交杂,偶尔还传来几声严厉的斥责。
听见骚动,荷蓉站起身迈开小步伐,脚踝硕大的铁镣曳在地上当啷作响,她却置若罔闻,只是小步小步地移动。正走着就听见清脆的栏杆敲击声,抬头果然看见一名狱卒站在外头,负责配送食物的人将盘子推进栏杆内随即前往下一间牢房,她赶紧加快脚步走上前。
「多谢大哥。」不意外地看见两颗乾扁的白馒头与一碗清水,她轻声开口,向狱卒点头致意。
「快吃吧,今儿馒头比昨天好。」狱卒摆摆手,一改方才凶相。
他盯着执起陶碗饮水的荷蓉,谋害皇族可是杀头大罪,这女人却没有斩立决,起初大伙都猜测会是怎样蛇蠍心肠的毒妇,但她自入狱起从未哭闹过,一副置俗务於度外的样子,让他们几度怀疑自己守的是道观而非监牢。
这些天冯大人来过一两回也只是例行问话,从没见他严刑拷打过,也不知道究竟打什麽算盘,这像供佛一样供着哪问得出东西?
算了......还是做好份内事吧。他甩甩头,继续往下一间牢房走去。
搁下陶碗,荷蓉拿起馒头沾水啃了几下,同样乾硬的口感,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碗里剩下半碗水,她沾湿双手理了理面容,正欲起身又见一名狱卒走来。
「李荷蓉,会客!」
荷蓉一愣,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能进来看她。
「荷蓉姐姐......」狱卒身後一道娇小身影钻出,是个十来岁年纪的女孩,手里提着小竹篮,正担心地望着她。
「小彩?」荷蓉难掩震惊,在金香楼时一直是小彩跟在她身边替她打下手,但眼下怎麽跑来这了?「你怎麽来了?这里不是随便进来的地方......」
「原来姐姐没受伤!」一听见荷蓉说话,小彩连忙奔到栏杆前仔细地打量她,「真是太好了......」
「什麽意思?」
「我听说你在牢里受严刑逼供、全身都是伤,就想尽办法弄来这些药!」小彩掀开小竹篮一角,露出里头几个瓷罐。
「放心,我没事。」荷蓉撩起袖子证明自己毫发无伤,「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在金香楼时,都是小彩陪在身边,小彩没有亲人,她们就是彼此的亲人,得知她受苦,小彩肯定坐不住。
「别哭了。」荷蓉蹲下身子,抬手抹去小彩眼角的泪,抽空瞥了眼一旁的狱卒,见他皱着眉一脸别扭模样,「大哥,这是我妹妹,能否让我跟她说些话?」
「你别得寸进尺!」狱卒闻言粗声粗气道。
「大哥,民女自知要求过分,可求您看在我妹妹年幼的份上,让我俩最後说几句话吧。」
狱卒犹豫半晌後,还是给她们半刻钟时间。
「小彩,姐姐可以看一下有什麽药吗?」她一手捧过竹篮底部,小彩见她接手正要把手放下,未料荷蓉没有拿稳,竹篮一下落地,里头瓶瓶罐罐滚了出来。
小彩见状赶紧蹲下身子捡拾,深怕药罐封口不密,浪费了珍贵药品。
荷蓉先是惊呼一声,随後也蹲下身帮忙收拾一地药罐,嘴里不停向小彩道歉。
狱卒转过身就听见声响,回头瞅了一眼看见两人慌忙地捡拾地上狼藉,不禁摇摇头。
「小彩,」忽地,荷蓉低声在小彩耳边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受伤的?」
小彩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老实告诉我,没事的。」她快速瞥了小彩一眼,继续低下头检查药罐,「啊......幸好没有破......」
「是......梅霜姑娘,她得知你受伤很担心,但她说她不能来便托我,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小彩也压低声音嗫嚅道:「但我想姐姐不是别人。」
「小彩,姊姊拜托你一件事行吗?」
「什麽事?」小彩见荷蓉语气转趋严肃,赶紧抽抽鼻子,认真地听她说话。
「回去若是梅子问起,」荷蓉望着小彩,「你就说我伤重,想见她一面。」
小彩一怔,不明白荷蓉的意思。
「你能答应吗?」荷蓉抓着小彩的肩膀,眼神坚定。
她不担心小彩说谎会露出破绽,小彩自懂事起便待在金香楼,跟着她以前,都在楼里到处打杂跑腿,天天与不同的人打照面,虽还只是个孩子,但金香楼是什麽地方?再不经事的人也能磨成八面玲珑。
「嗯!我知道了!」小彩含泪的双眼逐渐清明,迷茫的担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的信任。「我知道该怎麽做!」
「好......」荷蓉微笑着轻拍小彩的头,「若她要来看我,你别跟着,让她来就好。」
小彩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荷蓉瞥了一眼走廊彼端,见狱卒正走过来,她起身抱了抱小彩道别,小彩离开後,她靠着墙沉默不语,良久,叹了一口气。
子夜。
牢狱寂静,只剩照明火把劈啪响着。
荷蓉端坐在牢房内,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走廊的方向。
忽地,细微脚步声由远而近,缓步至牢房前落定,喀哒一声牢锁落地,牢门咿呀一声开启。
来人没多话,迳自领着荷蓉拐过弯走进角落的小隔间。
「坐吧。」他翘起二郎腿,腰上隶属大理寺的铜牌躺在腿上,微弱烛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上头浮雕的冯殊二字,「看来梅霜还是担心你。」
「我起先不明白为何大人要暗中约谈。」荷蓉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
那日冯殊与柏聿前来,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冯殊的手在栏杆上敲了又敲,她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有些恼人,但临走前他最後一句话,总感觉语气加重了几分,她一抬头对上他的眼,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
「我必须确定她居中扮演何种角色,谨慎一些总没错。」冯殊没有太多反应,「你是如何跟她说的?」
「我说我想见她,我想亲自听她说。」荷蓉垂着眼,「我相信她是受制於人。」
未免节外生枝,梅霜刻意不亲自前来,好在今日领小彩来的狱卒只是普通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见多了。」冯殊扬了扬眉毛,貌似对荷蓉的话不以为意,
「我与她相识很久,我很了解她,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我相信她一定有苦衷。」荷蓉扬起头坚定地望着冯殊,「她应该不会来,不过,我想拜托大人一件事。」
「什麽事?」
「大人若能找出事件背後之人,还望大人听取她的苦衷,」她站起身,恭敬地向冯殊行了礼,「请大人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