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叩响,门应声启。
给开门的是蓟世遗,门被拉开,站位最前的是个黑发凌乱,看上去忙得焦头烂额的男人,约莫一米八出头,挺正直的面相。在其之後,两三只小猫顶着不好意思的神情偷觑他们包厢里边,旁儿还站了个女孩子,脸上有未涸的泪痕,一抽一抽地小声啜泣。
所有人见着都眼生,但那个女孩子的哭声,一吸气风烟就知道是谁,没有被顺平的毛这会子又静电般让人哭得都竖起来,张爪舞动的恶劣心情蓬勃感染包厢氛围,她冷冷淡淡地看,在前排打头阵的吕正英忽然就悔了接下这烂摊子。
他吃饱了撑着来管别人闲事的?唉。
十分钟前,浮居花苑越发响亮的哭泣隐约都能透过玻璃门传至柜台,吕正英刚到店里来,想找今日坐镇的许负,绕了一圈没找着,又听见花苑里有怪声,索性卷袖进去察看——一看不得了,他的合夥人被一个小姑娘挡在了中央亭子,哭得极其可怜,断断续续诉着她其实挺好的,能不能就一次机会试试看。
吕正英前脚踏进苑里许负的眼神便投过来,在远处听了两分钟热闹後,他才想若无其事地退出去,就让许负喊来当苦力。前因後果是厘清了,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吕正英看不下去,抽几张面纸给她擤着,听完她怨了几句许负,突然觉得挺对不起刚才来逛花苑的女生,人家是来吃饭的,不经意还让她迁怒算了进去,怎麽样也该去赔个不是,聊表歉意。
她原想许负陪着,但许负哪样的人他不知道,找了个在柜台的服务员问过以後把这个女孩外加她的小尾巴们交予他,只身匿进上层专用的休息室里,理由都不编一个。
吕正英无奈,却以无比熟练的姿势领着姑娘们轻叩风烟他们包厢的门。说实话,这些无谓的礼数可能风烟他们未必会在意,可捱不过她们坚持,仍是提溜着几人过去。
为首的那女孩打了个哭嗝,小心翼翼抬眸,焦点循到风烟身上。
她结巴着道歉:「我,对不起……不应,应该拿你做比较……」
「我刚才冲动了,不是故意的,抱歉。」
女孩瞠着眼瞧她,看得她盈出来的泪水都要乾了,她又一扁嘴,泣道:「可是许负说其他人谁都行,所以她也行,明明这个姐姐年纪大……」
风云陡变在一瞬间,风烟这当事人的恶意蓬勃忽就长成了不好哄的臭脾气,另,带着群小尾巴寻人的头头吕正英是一阵窒息,他惊愕难平地瞪往女孩,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懒洋洋在後面搭着沙发笑破肚皮的是张鸣生,一个包厢又是哭又是笑的,找准致命点挑起风烟想略施小惩的神经,她直勾勾看向吕正英,嘴里吐出的几个字浸透凉气:「许负是谁?还没走远吧,让他来。」
张鸣生:「你说你长得也没有夜叉可怖,怎麽就招小女孩儿哭了呢。」
风烟气笑两声,心道或许人小姑娘就是怵辈份大的人,她是「姐姐」嘛。
她坐回位置上,颀长的腿相交叠,眯眸打量包间里缩成鹌鹑不敢再吭的几个女孩子,吕正英去带人了,厢房除她仨朋友,余的都是女孩那夥的,冷气嗖嗖像箭一样朝外冒,是风烟刻意为之。
这麽点小事本不值她动气,其实她也不生气的,只是不知怎麽,看这些个妹妹们想致歉却多说多错,兴起想捉弄捉弄她们的心思。
说穿不过她闲了想找事儿做,这不就碰上撞枪口上的吗?多便宜的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哪,妹妹,你那个许负有多好啊,」她起了头,「我没见过,不知道他哪里好,你挺喜欢他的吧?」
「他很好,我喜欢他好久了……他是这儿的老板,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手指被苑子的草割伤了,他,他没骂我,还替我找了药。」
「就这麽喜欢上他?」
「不止。他很温柔的,虽然不太爱说话,可他对人很有耐心,就算我讲话磕磕巴巴的,他也会认真听。」
女孩说起许负,眼神亮了好多,柔意合着光芒在她瞳底迸发,青涩和羞赧的姿态格外叫风烟不甚习惯。
她不擅应付这类情感流露,没拦住女孩继续说:「长得好的人不该是很傲的吗?但是许负不端架子,对谁都一视同仁……我不想他对我也一视同仁。」最後一句说得极轻,约是把自己说了个大红脸,脸皮薄撑不下去,所以匆匆结尾。
少女心事率真坦白,在她随口询问下明明白白地摊了出来,其中赤诚,风烟不是没有感觉。听完人小姑娘的情怀,她没做评论想待它翻篇,过了会她舌尖转了个新题来:「妹妹,许老板长得有多好看我晚些就知道了,那你觉得是他好看,还是我身後这个哥哥好看?」风烟抬颔,随便一指张鸣生。
女孩分了两秒眼神给他,然後低下头,说:「许负好看。」
「你,你说的那个人,衣服扣子都没有扣好……很轻浮,还、还有,那个衣服,显年长……」
张鸣生:……
年纪大这哏过不去了是吧。
风烟拍掌大笑,夸她说得好,这话她爱听,来多说些。
吕正英和许负一前一後相继而至,前者一脸「这里十级的修罗场啊」,後者的话,风烟细细瞄他,心里确认这是花苑那人没错了,远瞧着没什麽,近看才知是台冷气机。
漠着面孔许是他的招牌,风烟凝睇他许久,他倒是一眼没和她对上。许负来的路上听吕正英概要过,殷乐这回来浮居见他,抽噎着表达少女纯粹的爱恋,不想无心之失,祸水兜到客人头上,自己想解释了反倒愈描愈黑,招摇得把他也招来。
他眼里没有颜色,熟稔如吕正英清楚他是未曾多想,心痒无聊又如风烟,她张口道:「小姑娘挺喜欢你的,喜欢到在餐厅里头嚎啕大哭丢形象,扯了人进话里,是我不该那时候去花苑,坏了你们的事。」
「不,这事确实我们也有责任,让您有不好的感受,这些我们日後都会改进。」吕正英汗颜,在旁打周旋缓颊。
「所以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
风烟「噢」的一下,「要不要我给妹妹讨个准话?省得一会我边听她说许负多好,一边还得难过自己是因为年纪大才在别人的择偶标准里。」
这话够狠,殷乐头垂得更低了,喃喃着像是在道歉。
但风烟仅仅不移眼光,始终那样看许负站在那儿,小姑娘还在哭鼻子,旁边黑发的男子紧张地瞅这瞅那,一颗心掰成两瓣分头顾,蜡烛两头烧。
燃上了的火光不熄不灭在曳,风烟太坚持的眼神终於和他相视,他冷冷清清的,寡言得惜字如金:「泡茶,给你赔不是。」
她流转的秋波绕着殷乐与许负游,笑意蕴不及心,风烟佯装拿翘:「以往有小妹妹闯祸,你都这麽哄客人的?」
许负无话,依旧伫立笔直。
半晌,只愣生生掷出两个字:
「不是。」
座上,杯托载着茶杯,静待时机成熟。
许负取了套茶具,先让侍应生收走他们包厢的空盘,随後有条不紊地於桌上展开那些器具,花样挺多,看在外行人好比风烟眼里,就是知晓茶道有讲究,可她不通品茗,优劣可分,再琐碎的就不了解了。
她趁他拾掇东西时还有闲情招呼殷乐入席,几个妹妹坐一块儿,和盛冉并肩,她坐得不偏,正对面那样的好位置却无人抢座,许负来後,并不挑拣,便坐在她身体面向之方位。
勺盛半球形的墨绿不知春叶,以匙轻推下已冲开水的壶中,平和而不愠不火。
风烟观他泡茶,摆弄茶具的手尤其骨节分明,一弯或一舒张开来,都显这双手令人垂涎。
「不同我介绍介绍?」
他眼皮都不撩一下,「不知春。」
「也称四季春,你应该听过。」
将品茗盏揭正,许负一刻不离已然飘散郁香的茶,模样专注。
都说第一泡滤茶杂质,多数人不爱喝,她没有这顾虑,难得也全神地看他举手投足,非是茶道取经,按她的话说,那叫赏人。她倾了倾身,一绺坠在颊边的碎发落在她这儿的桌面,她看得认真,美人颈项的线条就直得格外诱人采香,风烟粉唇水润,微嘟着唇瓣使劲儿瞅,她盼长了脖子地等待,余光处则见殷乐旁的小姑娘坐不太住,显然她们也想凑近些探究,奈何脸皮厚不过风烟,巴巴地望,笨头笨脑的样子。
不过多久,许负稳当倒茶,那汤水金黄亮丽,色泽喜人,闻着是股甘醇温和的香气。
她本行事无顾忌,胚子心眼都忒糟,见他泡的那壶茶——
「老板亲手泡的不知春啊,那我这趟走运了,又是不小心撞见老板和其他人调情,又在一群对你如狼似虎的女人面前,喝你只泡给我的茶。」
闻言,许负面上不起波澜,可手却稍稍一顿。
风烟见了,眉眼弯得月牙似的,笑笑地将其他杯口朝上的茶盏逐一盖回。
不多时,圆桌只余她的那杯,与他手里那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