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篇《逍遥游.三》
「夫子,你真的很不擅长用大的东西啊。」
惠施听完,白了他一眼。虽说貌似不少人都喜欢去找庄周炫耀些有的没的,例如车车啊、更多马匹的车车啊之类的,而他据说是被庄周酸爆的人之中程度最轻的了(某人被庄周人身攻击,说他「舔痔疮」,那人表示将提起讼辞),可是他还是很不喜欢难得来找庄周聊天的时候,总是被泼冷水。
──这人真是难相处啊,可我怎麽就是喜欢来找他玩呢?我真管不住我这双腿!
那庄周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为什麽不把那大--葫芦剖开来,做成扁舟,让『我们两个』一起乘桴浮于海,远远的抛弃世俗呀?」
惠施一听就笑,「呵,好高明啊,就你那花花肠子,也好意思说这种不明不白的话。你说,我们两个谁是孔子,谁是子路呢?」
「你这麽凶悍,动不动就横眉竖目的,当然是子路了。我和颜悦色的,又在四处传扬大道,难道不该是孔子吗?」
惠施一听这话又不对了,「凭什麽你比较高尚,我就比较贱?」
庄周忙忙停了他的话,道:「哪有?平平都是人,哪里分贵贱?因为是师生,所以老师就一定比较尊贵吗?我也愿意当你的学生呀,你别自贱才是真的。我什麽时候说过我喜欢孔子了?」
「啊?」
「我要是喜欢孔子,哪需要整天到晚帮他造谣啊!你还没看过我新写的那篇心血,就是关於盗跖的故事呀--我藉着他的口,帮子路平反。」
「嗯?」
「难道我没跟你说过,孔子的门徒当中,我最喜欢子路?不信的话,你看,我帮颜回、子贡、曾子造了多少的谣?只有子路,我总是厚待他,没让他出什麽糗来着,因为我会心疼!」
「…喔,当真是有这麽一点--」
庄周笑眯了眼,「怎麽?看你这表情,终於心服口服了?」
「!」惠施拍案而起,「我根本没在跟你辩,是要心服口服个什麽?庄周,你丫的别再罗嗦了,就爱叽叽歪歪,真的很烦你这点!说你是我们名家的,你自己还不信!」
据说後来是惠施出钱,两人当真坐着扁舟绕出去玩了一趟,可惜玩回来,两人又为了谁吹箫吹得比较好听这件事情吵架。庄周声称自己谢绝争端,没有在吵,因为他本人就是「大地的箫声」、天然的代言人。
内篇《德充符.六》
有天,惠施问庄周:「小周,我问你,人是无情吗?」
庄周见这问题奇怪,特别想玩玩,就「嗯」了一声。惠施当作没听到,庄周为了激他,大声说:「对啊!」
惠施果不期然露出一个十分鄙夷的神色,说:「你好意思?你这厮堪配作人麽?」
庄周笑道:「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你看我,无不无情啊?简直是个太上忘情之人咧。」
惠施白眼以对。
庄周道:「可是我生出来就像个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哪里不像个人?」待伸手去摸他,那惠施一记就把庄周的手拍掉,道:「你就真的这麽无情?这种不要脸的话也说,我看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妖言惑众,那个素来逞凶好义的孟轲竟然还没来讨伐你,我都替他不值得!」
庄周只是微微的笑,笑得惠施心里头都凉透了,「你笑什麽?一股劲的贼样!」庄周道:「我感觉你对这问题意见特别多,你只管问,谁都能令你满意,偏生要跑来为难我,我自然不能令你称心了,谁知你这厮对着我,是何居心?」
「就是个朋友的居心!谁知道你脑袋里装什麽来着?」
庄周心下偷笑,「原来他还把我当朋友呢!」嘴上还有些打趣,道:「我怎麽去哪里都没听说过,谁的朋友会来问这种怪怪的问题呢?是你这个作朋友的奇怪,还是你这个朋友的居心奇怪?」
「哪里奇怪?」惠施像是被戳中心里事,脸色微变,忙反驳道:「圣人有情,这个大家都很常讨论。」
庄周笑吟吟道:「你不去问圣人,却要来问我,当真把我当作活圣人了,真是恭维啊,不过我还不到餐风饮露之状,我看普天之下,修道尚未成仙之人,都不敢承认的,未若等我修成正果後,第一个通知你,如何?」
「只怕你学成的那日,我骨头都生白蚁了。」
庄周听见了,只是笑。「你已经很知道我了,既然你是个全天下最知道我的人,便是因此跟我在一起的,不是麽?可见我人虽不好,终归身上有几件好处,令你心里身里都受用。」
这话说得惠施脸里躁躁的,瞟都不敢瞟他一眼,「平白无故扯淡!不过是个鼓舌摇唇之辈,真敢说。」
庄周颜色不改道:「说实在,我真是个无情之人,江湖相忘,聚散有时,时候到了,你走你的,我过我的,各自分飞,无欲无求,这是我修真之法。」
惠施闻言,默不作声。
庄周道:「哇,你居然不诘问我了,我怕了……」
「人总是对外物有期待,只靠自身是不能被满足的,孔子是个圣人,都期待天下有国君能采用他,你难道就没有过任何期待吗?所以我说你不是个人!」
庄周心道:「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我这是从表象不动声色,去调节内心,使内心不受伤害。」嘴上道:「『不期不待,不受伤害』是我保性全真之法,现教着你,多学点,日後回去当官,照样自在。虽是我,死都不去当那个官,跟卖屁股似的。」
惠施闻言,低声骂了句「浑蛋,谁爱卖屁股」。
庄周道:「本以为你是最看透我的人,没想你竟然对我有所期待?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惠施答道:「对你的回答有所期待,确实是我的不对。谢谢夫子的教诲,让我再也不必『人在江海,心存魏阙』,我可以不管你的死活,直接回去魏国执政!」
「所以我说你是个比较没期待的人。虽说就此把我的道理给听进去了,可是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无情起来,我的心里可不能忍。」
庄周语罢,惠施反而一瞥眼,笑道:「你不是常非议道:『如今天下人都喜欢赞同自己的人,却要攻击异己的意见』吗?假如我跟你的意见一样,你是不是会比较喜欢我?」
庄周抱抱惠施的肩头,笑道:「你当我没听出你是什麽意思,高明的好友!我就说你们这种辩士之流,最爱逞一时口快,赚人家唇舌上的小便宜,却不见得让人心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