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能的、有智慧的、不护佑坏人、指引我们的真主,我以身为您的子民感到荣耀。
--不论什麽人种,我都不会排斥。我与他人的分隔,只有对真主的忠诚,与真挚的信服多寡。
--在这二十九日或三十日为一个月的全年里,每日每日,我都大声而满怀情感地颂赞古兰,我正以此为荣。
--正因我身为穆斯林,真意为全心顺服真主的人。
在这里,每个月的名字都很长。
大家清楚这些月份该怎麽称呼,却早已忘记月份的名字由来。
对外人而言,现在是哪个月份,倒没有实质的意义,因为这地方全年都一样热、一样少雨。
在副热带高气压的笼罩之下,沙乌地阿拉伯全境超过百分之八十,都被炽热的红砂所覆盖。
绿色的国旗正代表了子民对生机的渴望。
白天,男女老少皆覆盖着厚重的面纱与斗篷。这些看似闷热的东西,避暑功能出奇地好;
相较之下,夜间就相当冰冷。家家户户皆是点好蜡烛、关好门窗,遏止朔风的进入。
沙漠的夜空,星月无尽。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从住宅区传来阵阵不平常的黑烟,还有星星火光……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一再地在木板门上响起。
「唔……阿拉的神谕……再度降世?」
少年夏席蜷缩在白色的被窝里,依稀地听见敲门声,还以为在作梦。
「叩、叩、叩、叩--」
敲门声还是持续着,越来越急促、大力。
「……易斯玛利……我们的祖先……」
这是哪来的噪音?
夏席含糊地梦呓着,翻身,单薄的麻被在身上卷成一圈。
「夏席.易斯梅.欣利尔.穆罕默德,快起来!」
敲门的人很有耐性。
他等了很久,跺着脚,这才朝门里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阿拉饶恕、阿拉饶恕!」
夏席猛然张开眼,自床铺里跳起来。
冷风自没有窗帘与窗框的窗边送进房里,使夏席打了个冷颤。
「夏席,你起来了没?快出来。」
「…雅约?这麽冒失地跑来找我?」
听见挚友的叫唤,夏席揉揉眼,自床边坐正。
还相当睡眼惺忪着,连自己正在做什麽都没有实感。
夏席连头巾都没包,原先的亚麻白色睡衣,再披上白色大衣,用粗绳绑好,就出来应门。
「雅约,出了什麽事?」
夏席双手揉揉脸颊,尽力保持清醒,这才打开门,面对邻居的友人。
「你没有闻到烧焦味吗?」
同样没有包头、穿着睡衣加大衣,可见雅约也是急急忙忙就出门了。
与白得像西方人,却黑发黑眼的夏席相比,雅约的肤色黑得接近古铜,却是淡金色的头发与碧色眼眸,也是个生得清秀的少年。
「……啊。」
经过雅约提醒,夏席眯起眼,还真的自庭院嗅到一丝烧焦味。
「惨了,在这神圣的城里,怎麽会有象徵地狱的野火!」
「你看看你的庭院吧。」
雅约一手揽上夏席的背,把夏席往屋後的庭院推。
走到庭院里,夏席赫然发现以白帆布与木棍搭建的小清真寺,被烧毁了一半。
火早已熄灭,臭烟却还袅袅上升着。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父母搭建的小清真寺被烧了,放在里头木桌的古兰经也被烧了!
「重罪啊啊啊啊啊!烧经焚庙是要交互扭断手脚的、鞭刑还得从四十开始计算!」
夏席的下巴简直要碰到地板上。
「我一闻到臭味就被吓醒了,没想到你还睡得这麽熟。你真是更吓人。」
世界上的第一座清真寺,就是这样用白布跟棍子搭建起来的,可是这种小清真寺,现在已经很少了。
跟在夏席背後,雅约走近,弯腰看着以白布搭建的清真寺:
「难道不是你在庭院里烤食物,一不留神,就让火苗窜进去吗?」
「不是啊!我没有啊!」
夏席赶紧把剩余的烟拍去,再把外皮被烧得焦黑的古兰经拿出来。
「啊!哈啊!烫烫烫烫!」
夏席才把古兰经抱到怀里,就烫得差点要把厚厚的书摔到地上。
一想起这是大不敬,他赶紧用宽宽的睡衣袖子把书经包好。
「我们赶快去找村长吧?自首的话,刑罚应该能轻一点。」
雅约把烧毁得倒下的木条整理好,再折好帆布,忽然在帆布里发现一丝丝火光。
「……这是?」
「烟?爸妈说这是从外国来的东西--就跟酒一样,是妨碍心神的禁物。」
看见雅约发现的烟蒂,夏席皱眉。
一阵冷风吹过,一小段烟蒂一丝丝的火光,忽然大亮成红橙色。
顿时,火苗从帆布开始烧起,攀爬上木柱,一柱一柱地蔓延……
瞬间,夜晚变得炽热。
小小的火光一下子烧得偌大,随风摇曳着。
迎面直来的热气把夏席吓得冻在原地,冷汗不已。
「小心!」
就在火苗自热砂延烧到夏席脚下之时,雅约把夏席往後一拐。
「啊……家啊……我的家啊……」
夏席瘫软在地上,眼看火舌往自家扑去,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却完全没有解决的方法。
「夏席,快走!走得越远越好!」雅约大吼。
「为什麽走越远越好……为什麽……」
夏席双手抓住雅约的袖子,睁大着双眼,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宁静夜晚,怎麽会发生这种惊心动魄的事。
「烧了清真寺跟古兰经就算了…这火再继续烧下去,会有无数民家被波及,犯了杀人是要被跺手跺脚再偿命的!」
雅约的眼光飘移,显然也是十分踌躇:
「我也想去告诉大家火灾的事情,可是村民一定会认为火是我们放的,我们会被杀啊!」
「死了……死了……」
夏席紧咬着下唇,紧握的手心颤抖着:
「我都还没到能胡子的年纪,就要死了?」
***
--赞美那位在名字前加上Al的、赞美那位大能而有智慧的、大力使用祂最美的九十九个名字!
--我作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当我睁开眼,环视周遭的景色,又赫然发现,这不是梦。
--没关系,不论我身在何处,只要我是阿拉的子民、顺服古兰与圣训,阿拉必定护佑我。
--说不定得翻翻犹太那自私而独善其身的民族所誊写的旧约,就因里头记载阿拉一切的所作所为,能使我大大地增强信心。
很快地,天空自东方露出鱼肚白。
不过短短一刻钟,温度开始窜升,热得满地黄沙都要冒出蒸气。
「夏席,醒醒。」
坐在双峰骆驼的第二个驼峰後,雅约推了推还趴在骆驼颈子上熟睡的夏席。
「……」
夏席迷迷蒙蒙的,差点又要以为自己受到阿拉的呼召。
他睁开眼,回头看着雅约:「早啊。」
「今天是第一天。」雅约说。
「什麽的第一天?」
「逃亡的第一天。」
「……」夏席张开嘴,久久都无法阖起。
「这只骆驼是我还在伊朗时,父母亲自中亚买给我的。」雅约拍拍夏席的肩膀:
「牠相当健壮,脖子上挂的袋子里,也放了许多钱币,应该够我们用到利雅德。」
夏席很难一直回头。
他便左手抱着骆驼脖子,右手扶着驼峰,侧坐过来,看着雅约:
「利雅德吗?不然,去麦地那如何?」
「去那里作什麽?」
雅约考虑了很多地方,毕竟条条大路通麦加,可是不知怎地,他就是没有考虑到麦地那。
「不要说这是逃亡嘛,我们可以称作圣迁啊。」夏席稀疏地笑着。
「你烧了古兰又烧了你爸妈搭的清真寺再让火往住宅区烧之後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出去你却说你这是在圣迁?」
雅约清楚古兰经倡述不可伤害人,可是他忽然很想把夏席从骆驼上踹下去。
「我以居住在麦加感到荣耀。」
夏席低头看着沙地,细细回忆着:
「你的父母是在征战中光荣死去;我的父母则是在作导游时,被涌入禁庙的大批人潮踩死。」
雅约静默着,不了解夏席为何忽然说起父母。
是因为要离开麦加了,对在麦加拥有的回忆感到悲伤吗?
「可是我觉得他们的死,跟你的父母一样,壮烈而值得--他们等於参加了圣战。」
夏席抬望万里无云的天际:
「我曾後悔,爸爸妈妈为什麽住在麦加?要是不住在麦加,就不会惨死。
但是我想通了--麦加是相当荣耀的场所。居住在那里,可是无上的光荣。
那麽,我们为何不可把这离开圣域的行为,称为圣迁?」
「…嗯,你说得对。」
雅约沉吟在夏席的字句中,淡淡地回应:
「比起德黑兰,我也比较喜欢麦加……」
***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交谈。
阿拉知道他们的无辜、善良,便让他们安稳地阖眼、不再担心与受怕。
可是就跟身处在北极相同,旅途中睡着,是相当糟糕的处境。
踩在无止尽的热砂上,骆驼一步一步地移动着,缓慢而稳健。
跟黄砂相映衬的,是有着鲜明色彩对比的广阔天空--比在任何地方能看见的,都还要蓝、还要深遂。
「……停下来了?」
高大的骆驼,对不熟悉乘坐的人来说,是比游走在大浪上的渔船,更令人晕眩的事物;
对从小便习惯骑乘牠的人而言,那种不时的摇晃,却是最令人安心的,就像在妈妈的怀里。
跟一睡就完全没有知觉的夏席不同,当雅约感受到晃动停止,他便强自睁开眼,爬起身。
『奉真主之名,祂最忠诚的仆人,前来迎接您与夏席大人回到天堂。』
「!」
雅约一抬头,便望见一个人自东方飞来。
那人身着五彩的衣服,戴着金绳,全身散发着光芒,还有一头乌黑长发。他尤其长有六翼,生得跟壁画里的人,一模一样……
五信中的第二信,天使,在此刻获得了证实。
『雅约大人,您在迟疑什麽?』
温言温语地,天使停下金色的翅膀,站在雅约的面前。
「我跟夏席是怎麽死的!我根本没有感觉到!」
人出生的目的,不过是总有一天回到阿拉的身边,所以雅约并没有拒绝回到天国。
他只是错愕、不懂天使为何会来接他--难道他已经死了?怎麽死的,怎麽一点痛苦都没有?
『……』
天使微笑。
他轻指骆驼脖子上挂的水壶。
「我忘记喝水了,夏席更是……」
雅约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跟夏席都睡着了,睡得没有力气、睡得忘记喝水。
他才想亡羊补牢地喝水,还没碰到水壶,又忽然想起来--
昨夜,正要出走的那时,两人的房子都被火烧了,以致他们连头巾和斗篷都没戴,骑上骆驼就仓皇出逃……
就算现在喝水也没用。他们没有斗篷和头巾,一到中午,撑不撑得了一个小时都成问题,下一座城镇却至少还有十公里以上的距离。
身体飘然浮起。
雅约的左手赶紧牵住夏席,夏席便也跟着飘了起来。
天使牵着雅约,召来天马,邀请两人一起迁移到更神圣的场所,做名符其实的圣迁。
***
「……雅约,麦地那到了吗?」
良久,夏席终於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软绵绵的物体上,就像是…云?
这里四周光亮而蔚蓝,一点都不热,舒服得让人心里顿时充满喜乐,恐惧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请先不要叫醒雅约大人,他累了。」
「喔喔,谢谢。」听见令人感到愉快,却不大熟悉的声音,夏席回头朝声音来源一看……
「加、加百利?这不是大天使加百利吗?我在作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