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小狐狸!」
贺声昂把粉红色的方形礼物盒放到桌上,开怀地笑着说,愉快的神情间有一种迫不及待。跟他一起来到桌边的其他人也纷纷送出祝福,杀得温煜朗的警戒不禁降到最低。
「打开吧。」
温煜朗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HelloKitty,直直看着他,没笑,也没有拉下嘴角。那当然。没想到贺声昂会送他礼物,他不知道该惊讶还是怎样,但有点感动。生日被记得总是能让人感觉被重视。他抬起头,小声说:「谢谢。」好吧,除了时不时叫他小狐狸,不以为然地说他书包上的狐狸娃娃可爱,或许贺声昂人还不错。
「不知道要送你什麽,问女生她们都不讨厌Kitty,所以我想应该也可以送你。」
好,撤回前言,贺声昂就是个讨厌鬼。虽然Kitty蛮可爱的。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啊?
贺声昂从其他人手里接过一个素面的牛皮纸袋,又放到他桌上,「呐,惊喜喔。快开吧。」他的声音太过热切,温煜朗一听就知道有问题,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什麽东西?」
「你打开就知道啦。」
温煜朗很不想开。
但所有人都在看他,等着看好戏,透出笑意的眼里都是催促。
他只得打开袋子,里面是另外一个纸盒,蓝色的。他取出,准备揭开盒盖的手很犹豫。盒子不是很重,里面到底是什麽东西?
可是能怎麽办呢?牙一咬,他打开。围在桌边的人哄笑,拍着贺声昂的背笑骂:「太过分了吧!」
纸盒里是一包卫生棉。
「‧‧‧‧‧‧我用不到。」
「就跟你裤子里的东西一样,哈哈。」
温煜朗把盖子盖回去,两手都在抖。
「欸,别露出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嘛。」贺声昂一把揽过他,给了一个拥抱,暖不到温煜朗心里,「玩笑而已,别那麽认真。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笑一个吧。」
站在镜子前,温煜朗心烦意乱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丢到床上。床上有几件T恤、衬衫,和两件外套,杂乱地叠在一块。刚刚丢的外套是第三件。他不知道要穿什麽赴约比较好。
他终究还是答应贺声昂要见一面了。
他能怎麽办?
国中时他就无法拒绝贺声昂的捉弄,就算现在他们不再是同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贺声昂就是可以轻易左右他。
那样的无助感仍然深植在他心中,今天更是召唤出回忆,加剧无力的感受。
温煜朗瞪着镜子里的自己,鼻头发酸,有点想哭。他不想陷在过去里,但记忆不听使唤,像个漩涡,把他往最阴暗的角落卷去,而他无力挣扎。
在收到贺声昂的礼物之後,某天的早自修之前,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去了趟厕所又匆匆回到教室,慌张地左顾右盼,最後等不及才不得已走到他桌边,困窘地低声问道:「煜朗,可、可以借我一片棉棉吗?」
「棉‧‧‧‧‧‧?噢。」温煜朗从椅子底下的置物篮里拿起纸袋,卫生棉还在里头,没被他丢掉。虽然用不到,但可以提供给有需要的人。他把未开封的卫生棉包装撕开,拿了一片出来递给女同学,抬头时正好和刚踏进来的班导师视线相交。
班导师看见从他手里被接走的东西,眼镜上方细细的眉毛颦了起来。她大声质问,
:「你为什麽会有那个,温煜朗?」
全班的视线集中过来。借东西的女孩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不敢妄动,写满羞耻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下腹隐隐作痛,但她不知道能不能离开。她感觉到沉重的血流。
有人在低笑。温煜朗慌了。
「老师‧‧‧‧‧‧我可以去厕所吗?」女孩鼓起勇气问。她想躲开男生戏谑的嘻笑:「欸,她的好朋友来了欸。」
班导师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快去。」
女孩脚步尴尬地走出教室,步伐迈不开,只能拖着脚小步小步地走。
温煜朗走不了。老师和同学的视线把他钉在原地,让他连动一下都不敢。
「你为什麽有那个?」班导师彷佛不知道那叫卫生棉,又像讲出这三个字会要了她的命一样。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是男生耶。你买那个干嘛?」
「这、这不是我买的。是收到的。」
「收到的?搞什麽东西。你又用不到,干嘛不丢掉?」
丢掉?太奢侈了吧。「感觉很浪费。」
「你本来就不用啊。」
「可以给班上的──」
「这是我们女生的事情。这是谁给你的?」
他低下头,没说话。
「谁给你的?」
他继续保持沉默。他搞不懂为什麽会被责问,他只是帮了同学一个忙而已吧?为什麽好像他做错事一样?
「温煜朗,站起来。」班导师的声音收紧,愈发尖锐,口吻也愈发不快,「回答我,那是谁给你的?」
他乖乖起身,双膝发颤,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回答我!」
「老师,那是我给他的啦。」坐在後排的贺声昂举手自首。
班导师的目光从温煜朗身上移开,但他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你给他那个干嘛?」
「煜朗之前生日,我给他的。」
「你把那个当礼物?」
「我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
「你觉得这很好笑?」
「因为他喜欢娃娃,很像女生啊。所以我才给他那个。」
「真是的。这不好笑。」班导师叹了口气,「坐下吧。」她瞄了眼温煜朗书包上的狐狸娃娃,眼神没有温度,「把娃娃拿下来,你是男生,挂个女孩子的娃娃干嘛?还给人家开你玩笑的机会。明天我会检查喔。还有那个给我。女生有需要的就到办公室跟我拿‧‧‧‧‧‧这有什麽好哭的?赶快把书拿起来看,等等我的课要考试。」
那一整天都很难熬。
放课後温煜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到温澄的书房里,把狐狸娃娃从书包上扯下来扔进书桌旁的垃圾桶内。如果没有这只狐狸,所有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都是它害的,都是它的错。他把它丢进去,没多加隐藏,狐狸娃娃安静地躺在纸屑中,无辜地看着他。他要温澄知道,如果他没有做这个娃娃出来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他慢慢蹲下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看清楚狐狸,但视线愈来愈模糊。
狐狸没有错,爸爸也没有。他知道他是在迁怒。
他後悔了,想把娃娃拿出来,偏偏心里某个别扭的部分又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真的很难过,想要好好发泄一番。
他起身落荒而逃。
温澄那天回家得早,第一件事也是进到书房。
他悄悄站在门外窥看温澄的反应,温澄背对着门,肩膀上的东西还没放下,压着他的身子,他低垂着头看垃圾桶,在那里站了很久。他知道他伤了温澄的心。他希望温澄可以走出来骂他,罚他,怎样都好,这样他会感觉好一点。
但温澄没这样做。吃晚餐的时候,温澄只柔声问道:「发生什麽事了吗?」
他又哭了,想说对不起,又怕一开口会哭得更厉害。温澄走到他旁边轻轻抱住他,怀抱里满满都是疼惜,他感觉得出来。而他做了什麽?他把温澄送给他的亲手做的娃娃丢掉。
「怎麽了?告诉我好不好?」
他把所有的事和着眼泪全说出来了。温澄没打岔,专心地听着,搂着他,最後也没责备他什麽,只说:「明天我去找你们班导谈谈。那个男同学叫什麽名字?」
温煜朗放弃外套,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长袖的浅绿色衬衫搭配白色T恤。这样的颜色搭配蛮安全的,不会又被说太粉嫩很娘什麽之类的吧──啊啊烦欸,我就喜欢轻盈的颜色,关他们什麽事啊?他想。
穿好衣服,他拎起包包走出房间。温澄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
「爸,我出去喽。」
「嗯,好。跟同学好好玩喔。」
昨天他跟温澄提过这件事,没说实话。他说:「明天我和同学出门。」温澄以为他指的是高中同学。
他不想让温澄担心。他不要温澄因为贺声昂的事情又难过一遍。
他搭公车前往碰面的地点,一路上随着每年都填填补补的路面颠簸,感觉像被剥离。好不容易到达目的,下车时他的感觉却像刚结束一场长途旅行,又困又乏。而看到贺声昂和其他四五个国中同学的那一秒,浑身的感受简直糟透了,还没进到餐厅他就知道午餐一定难吃透顶。
站在一块的老同学们装束都差不多,黑色的衣裤,显然早就约好要穿什麽颜色的衣服。那样看起来会像「自己人」。温煜朗猜是贺声昂要大家统一服装的,但他
没跟他说,还真不意外。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贺声昂笑眯眯打量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他想转身离开,想假装没看见,但已听见贺声昂说:「好久不见,小狐狸。」
温煜朗将两边的嘴角往上提起,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淡淡地说:「嗨。」
他到底为什麽站在这里?
贺声昂一如既往做为团体里的领头,热情地说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去吃饭吧。」大家闹哄哄地往前走,他特意落後一点,走到温煜朗身边,像以前一样勾搭住温煜朗的肩膀,把一点重量压在矮他半颗头的人身上,神情几乎可以说是眉飞色舞,彷佛他们关系很铁似的。他说:「等下我们一起坐吧,我一直很想跟你聊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