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想啊--」拉长话语的尾音,作为大地骑士的乔葛却一脸揶揄地靠在希欧的椅背上,而周围的人也被他刻意的语调吸引了注意力。
「什麽?」既然自家上司都搞了个派对出来,想着不好好放松就太对不起自己的希欧随口应了声,又咬了一口面包,遥望着和伊希岚讨论甜点的黑发女孩。
因对方在自己视线所及范围内而感到心安着。
「暴风你明明这麽害怕女人,看到就恨不得逃走还脸红得要命,」乔葛下巴杨了杨,示意依凌的方向,「但你对她就没问题,难道是你不把人家当女性吗?」
「什……」拿着面包的手硬生生顿下,希欧一脸震惊地急速转过头,正欲反驳却见四周的兄弟们纷纷附和了乔葛,甚至开始讨论起来。
「这麽说的确很奇怪啊!」
「我记得以前有一次有个女祭司捡了你掉的东西要给你时,你脸红的要命好不容易才接下来的耶,暴风。」
「那不是我还是小骑士的事吗?!」要命!这种事怎麽还记得!
「我记得上次看到你从城里逃回来喔!」
「你们不要那麽注意我可以吗!」显然很崩溃的希欧。
「还是依凌小姐不合你喜好?」
没料到话题突然这样转,希欧再一次面露震惊,手里的面包险些没抓稳。
「喔喔!从某方面来说这个推论好像有点合理耶?」
「暴风,眼光这麽高很难找到对象的喔?虽然应该还是比太阳好找就是。」
「等等,不要突然捅我一刀啊!」觉得躺着也中枪的某人抗议。
「依凌姊姊是不一样的!」感觉越说越不妙,好不容易能插进一句话的希欧忙喊道,试图阻止他们继续胡乱说下去。
毕竟长大过程中接触到的异性除了自己母亲、依凌,就是附近会来光顾或话家常的大婶们,和他不擅长应付的年轻女性根本不一样,甚至那时只有随着依凌去城里购物时有机会碰见年轻的女性。
「依凌姊姊对我来说,亦母亦姊更亦友,这是不一样的!」他试着解释。
在没发生那件事前,黑发女孩几乎总是陪伴在身边,他甚至可以肯定除了母亲以外,自己最爱的就是她;於他而言依凌在心底的地位过去就占有一席之地,对现在的他更是完全不同的分量,她绝对和自己不擅长应付的普通女性是相异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麽。
一个巨大的差异,让他明确区分两者不同的事。
「希欧害怕女孩子吗?那抛媚眼时该怎麽办?」方涌起那样的感觉,似乎是看见大家聚在一起,依凌便凑到他身边来,恰好听见对话後担心地问道。
「真的不行的话他就会改公文改到眼前都是文字,看不到人就能抛的,这招很聪明吧?」面对依凌的疑问,格里西亚很是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妙计,闻言希欧立刻翻了个白眼。
「你那叫压榨,小心我罢工!」
「但我最近可没推公文给你,是你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拼命工作到昏倒,要搞成这样的话那你还是罢工吧。」想起他昏睡三天,格里西亚露出优雅灿烂的笑容,但其中的不满和谴责再明显不过。
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希欧的眼神飘忽了开,毕竟这次倒下的确是因为他私人的因素。
「因为你公文最近推给了你家副队长,格里西亚。」另一头的雷瑟凉凉地调侃。
「雷瑟,你学坏了。」难得在处理公文方面占了上风、原本还挂着笑的格里西亚立即没好气地看了自己好朋友一眼,对方只是不明显地笑了笑。
「希欧工作到倒下?」准确捕捉到关键字的依凌声音很轻,明明很容易被其他人的喧闹掩盖过去,但他却听得很清楚。
被提到名字的蓝发青年蓦地感觉背後一凉。
「就是啊就是啊,依凌小姐你可要好好教训这工作狂啊!」没注意到异样的莱卡搭上希欧的肩,开玩笑地说道,其他人也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家笑闹中只有一人紧绷着背脊。
「是真的啊,工作到昏倒这件事。」她缓步走的更近些,仍是漾着甜美的笑,姿态优雅地弯下腰和坐在椅子上的他平视。
四周的人都悄悄地退开了点,莱卡也识相地收手。
「这麽不照顾自己,怎麽可以呢?希欧?」那对茶眸微微眯起,她语气依然很轻,轻的令他忆起了遗忘的那缺块。
以前他做了甚麽时,依凌姊姊也会这样跟他说话。
他想起来了,他其实很怕他的依凌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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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凌姊姊和一般女孩子的不同,就是她的强悍吧。」
似乎是被狠狠训了一顿,被带走而消失一段时间的希欧再度回到会议室时,面上尽是疲惫与无奈,当话题再度回到「为何怕女性却不怕依凌」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视线飘渺地说道。
「依凌小姐确实是看起来很坚强的女性呢。」艾尔梅瑞闻言,赞同地点点头。
虽然依凌一直挂着笑容,语气也是温和地要希欧先跟她出去一下,但自家兄弟却是一脸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乖巧地跟着她暂时离席了。
再回来时就是这模样了。
「虽然这我不否认,不过我不是指性格方面……」目光依然遥望着什麽般的希欧哈哈哈地笑着,「依凌姊姊除了当服务生,另一个工作则是维持秩序,小时候三不五时就能看到闹事的客人被她扔出去呢。」
「扔出去?是真的扔出去吗还是……」艾维斯面露迟疑,显然无法想像。
「只是夸饰吧,毕竟依凌那麽娇小不是吗?要怎麽扔啊?」乔葛撑着脸,听见艾维斯的疑问只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像你这样的体型我就相信。」
依凌偏向纤弱的体态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乔葛的话很快地被接受了。
众人脑海里出现的是娇小女孩拉不动醉倒在地的男人,和与之对比,像坚石骑士一样壮硕的女孩一手拎起男人的画面。
……虽然合理了,但这画面似乎有点不舒服啊。
「不,我讲真的,依凌姊姊会抓着他们的衣领,拖到门口後再把人摔出去。」希欧面无表情,语气平板地快速说道。
「……」脑中画面变成娇小女孩一手拎起男人的众人选择沉默。
遥想起过去从初见的呆滞,到後来不知何时起的习惯,那时年幼的自己甚至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和依凌一同到城里购物,遇到其他女性时。
希欧忽地打了个哆嗦。
「还真看不出来,依凌小姐是这麽地……身手矫健。」斟酌了很久字句的艾尔梅瑞依然温和地笑道。
其他接不下话的人不约而同地瞅了眼另一端,那边是气氛融洽地和伊希岚讨论甜点的依凌--把希欧带出去後归来的她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回去和伊希岚继续谈天。
「所以其实她是你的心理阴影吗?如果是的话我就懂了。」
面对兄弟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样,希欧张张嘴,似乎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後只能有些挫败地半掩着脸:「要这麽说也可以,毕竟我小时候确实很怕她。」
像是叹气般地舒出口气,他放下手,遥望着那个人续道:「依凌姊姊很温柔,但也很严厉,她教了很多东西给我也陪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年纪小吧,那时我也不觉得依凌姊姊的身手有什麽不对,也觉得女孩子都应该像依凌姊姊那样……要说阴影的话,我那时遇到的那些女人才是主因……」
某人的目光又开始飘渺了。
「虽然我有点想问到底是什麽事,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坐在希欧对面,把他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的格里西亚嚼着特制的蓝莓蛋糕,难得体贴地说道,虽然也是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们现在还是谈谈正事吧。」
「这次又没逮捕那个罪人,甚至误抓平民。」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雷瑟立刻接过话,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代表我们的行动肯定不够缜密,失败的原因及下次的计画,我们需要好好开会讨论,这次希望所有人都能参与。」
比起前几次审判骑士负责,请其他人支援的模式与会议上稍微提到、几乎只有知会意义的模式,这次雷瑟和格里西亚决定改为希望所有人都参与讨论和计画的方式,只求能确实地逮捕那犯人。
「啥,现在要讨论吗?」咬着肉的乔葛耸耸肩,随意拉过椅子坐下,「好吧,谁叫现在本来就是会议时间。」
虽然占用时间开了欢迎会,但该要处理的事还是该处理,闻言艾尔梅瑞立刻招招手示意其他人,原先四散在会议室各处的大家纷纷聚回桌子旁各自入座,并将空的碗盘稍微叠起,好在桌面上整理出可用的空间。
随着大家的动作,欢快的派对气氛也逐渐转变回严肃。
「各位要开会吗?那我先离开吧。」见状,以身分来说该回避骑士长们的会议场合,深知这点的依凌立即欠身准备离去。
「不,依凌小姐,请你留下,毕竟你也算是相关人士。」
「被误抓的相关吗?」对於格里西亚的话,她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但并未继续推辞。
自家圣殿之首都这麽说了,其他人便直接开始挪动座椅好多加一张椅子进来,而空位理所当然在希欧的旁边。
没有加入其他人调整座位的行动,雷瑟仅是瞥了眼仍挂着笑容的格里西亚,他并没对自己好友的决定有什麽不满,顶多有些不解,但两人视线交会时对方还是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请她一起听会有什麽突破。」
「……理由?」
「唔,直觉吧?」堪称端正的脸上浮出无辜的笑。
即使是这样的解释,雷瑟也只是轻叹口气,临时由格里西亚提起的会议也即将开始。
「关於下次的行动,我们需要重新调配人员,下次绝对要将他逮捕归案。」沉下脸色,多次被犯人反阴一把而失手的雷瑟显然无法忍受,连声音也比平时更低了些。
「那个家伙,究竟要逍遥法外多久、伤害多少人才肯罢休?」将手紧扣抵在自己额前的希欧叹息着,「那些还没侦破的强盗案,说不定很多也是他犯下的。」
虽仅是稍微瞥了眼那些资料,那些案件的档案厚度却令他惊讶,尽管时间多少间隔几年或几个月,但纸张上记录的是同样的狠毒。
溅满鲜红血液的墙和地板,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母亲,这样残忍的回忆猛地又窜上脑海,令他的呼吸感到一窒。
不论过了多久,那些仍是让心脏疼痛得难以承受,皱紧眉他将脸掩於掌中。
其他人似乎没有发觉,仍在讨论着下次的布署方式。
有人忽地轻轻搭上了他的肩,纤细的、却蕴含着力量的手,抬起并侧过脸的他和站在身後的依凌对上了视线。
他扯出了一个笑。
「依凌姊姊,怎麽不坐下?」
「……那个男人,」没有多说什麽,似乎是想转移注意力的依凌开口道,「有什麽特徵吗?」
她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将眼转了过去,还站着的女孩瞬间成了目光焦点。
代表回答的是作为审判骑士的雷瑟:「没有,没有见过他的人能幸存下来,只能从屍体上推测他的体型……那个人是男的吗?」
「我不清楚是不是他,但我那天的确有遇到一个男人……」话中所指的自是自己被误抓入狱的那个晚上,她蹙着眉说道,「是个大约一米六左右、脸上有疤的男人,他身上原本披着披风,看见我就慌慌张张的……」
清脆如银铃的声音蓦地中断,顿了一下她才抬起了眼续道:「……十二年前,我也许也见过他。」
从见面到方才都满溢着温柔和对希欧宠溺的眼,现下却是冷冽如冰,不带温度地。
「这意思是……」
对於众人的疑问,依凌一语不发地抬手开始解开自己脖颈处的扣子,一时摸不着头绪的人们躁动了起来,有人反射性地转过头或遮挡眼睛--例如艾尔梅瑞和艾维斯等人,有人别有意味地直盯着--例如乔葛。
其中当然也有不动声色、专注地注视着女孩举动的人,而她对那些反应毫不理会,兀自一把拉开了领口,原先有些吵闹的空间瞬间被沉默主宰。
一道已结痂、但仍微微渗出血的刀伤盘踞在锁骨至肩膀的位置,至少划开十公分的长度,在白皙的肤色上更显狰狞。
「这是他留下的,那个男人身手的确不错。」在惊愕的目光下她将扣子一一扣回去,低垂着茶眸说道,「不过是在对你们而言的十二年前。」
尽管对她来说不过几天前的事。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在十二年前……」就是攻击、并杀害暴风母亲的人吗?
这句话格里西亚未说出口,他犹豫着、还未斟酌出更合适的字眼时,对方便已猛然抬起头,彷若要燃出焰火的茶眸直直盯着他。
「是。」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每个字都自紧咬的牙关内挤出,带着愤恨,「我认为十二年前的就是他,和你们那天晚上要抓的是同一个人。」
这是重要的情报--圣殿两大龙头迅速交换了眼神。
那个男人也确实手段狠毒,一如他犯下的其他案子。
那道近脖颈的伤口如烙印般,深刻地烙入了心底。
猝然得知这样的讯息,希欧感觉脑子一瞬间空白,依凌毫无温度的眼和语句亦令他感到陌生。
他伸出手想替她为现已隐匿於衣物下的施放治癒术,却被她抓住手臂挡下,未料到会被阻止而错愕的他看见对方轻摇着头。
「依凌姊姊,它还在流血不是吗?还是止个血……」
「我需要它来提醒自己。」
--提醒什麽?
这样的话他并未问出口,因那清冷的声线在颤抖,与她攫住他手臂的手指同样轻轻颤着。
在带依凌离开地牢时,他立即使用了治癒术使她身上那些无数的细碎伤口痊癒,不愿看到她这般伤痕累累,却因忽略了而未能使那道刀伤癒合,两人心头上的伤亦是如此。
意识到的当下,翠绿的眸子便飞快地扫视过自己的兄弟们,在他未有所表示前就得到了几个肯定的小动作--点点头或是眨眨眼之类的--希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依凌姊姊,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其实是惧怕着的,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面对,更渴望知晓真相。
「小希欧,你真的、要听吗?」她的声音带着痛苦。
「是的,依凌姊姊,我想知道真相。」他坚定地回道,即使清楚对方似乎不希望让自己知道,他依然不动摇,尽管他的手也在颤抖着、薄薄地渗出汗水着。
女孩细瘦的手指越发地使劲握紧,像是下一秒就会拧断般地用力,良久,她闭上了眼。
「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刚好是希欧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