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上散落着各式文件,从圣殿内事务至城内各式大小事件,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好在会议中提出讨论相关事宜,这是十二圣骑例行会议的内容之一。
「那麽,接下来是临时动议。」穿着一穿宵闇色系的雷瑟.审判,用他低沉宛若地鸣的嗓音忽然这麽说了,十一对色泽不一的眼立刻转了过来,「关於日前的连续强盗杀人案,近日会安排处刑。」
随意翻弄着纸张的手猛然一顿,「为什麽?」连自己也来不及阻止,这问句就这麽脱口而出。
「她是现行犯被捕的,也审问过了,虽然相当嘴硬,但证据确凿,刑罚已经延宕很久了,现在没有不处刑的理由。」雷瑟平静不过地说道,未曾因为他的反应出现动摇,「我以为她是现行犯这件事你再清楚不过,暴风骑士长。」
「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根据我们小队员的说词,他们并不是亲眼看到犯人脱下披风的,而是在犯人逃脱之後,听见小巷传出声响,过去时才看见那个女孩,披风也是掉落在旁边的,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所逮捕的就是那个逃出屋子的犯人。」
「你的意思是,也许抓错了?」乔葛.大地摆着绝对不能被信徒看到的不以为然表情,「既然如此,你的小队员怎麽可以先逮捕人家呢?」
「这是在重新调查之後发现的,当下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他们只是基於这点原则。」希欧挺直着背脊,直盯着雷瑟,「而她也说了,并不是她。」
「每个犯人都会说这种话,这并不稀奇。」
空间内的气氛正在变质。
对於对方的视线不以为意似地,雷瑟仍是波澜未起的语气,念着拿出的资料上的内容:「『不小心落崖之後,不知道为什麽就在那里,碰上了那个男人,而对方甩过斗篷之後就逃走了,之後莫名被围捕』--你说的是她这乱七八糟的证词吗?」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至少长达七、八年的连续强盗杀人案是由那麽年轻的女孩干的?那岂不是她十几岁时就在犯案,而且光明神殿还该死的没一个人抓的到她?」原先还能力持镇定的声音开始失控地加大,他身侧草绿发色的青年显得惶惶不安,但希欧没注意到,那碧绿的眸子依然死盯着黑发黑瞳的青年,「真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该好好检讨一下了,审判骑士长?」
会议室内隐隐起了骚动,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像能割伤人一般。
艾尔梅瑞.绿叶终是小心地伸手拉拉身旁的青年,「暴风,冷静一点,如果她真是无辜的,审判也不会处刑她的,只要查清楚……」
「现在不就是他要在没查清楚的状况下随便处决人吗?!」
空气一瞬间彷佛凝滞了,艾尔梅瑞愣愣地看着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大吼、甚至一把推开椅子站起的希欧,坐在他另一边的奇克斯.烈火则是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暴风,别这样,冷静一下!」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那捏紧的拳头松了开,他如泄了气一般跌坐回椅内。
「……抱歉,是我情绪没控制好。」闭上眼,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用着极力压抑什麽般的语气开口:「但我还是认为这样的判决实在太过草率,再缓缓吧,我相信能查出真相的。」
如同主宰了这个空间,沉默蔓延着;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像是心照不宣地以眼神在交流些什麽,除了垂下首级,按压着太阳穴的蓝发青年。
这一切都让格里西亚.太阳尽收眼底。
他始终姿态优雅地看着,即使气氛一下子火爆、或是像这当下寂静,他也只是看着,思索些什麽似的。
或许时候到了呢。
「暴风。」他唤了声,如流水般高亢婉转的男高音令对方抬起了头,同时吸引了所有目光,「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孩?」
关於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设想过很多,也明白这实属於对方的隐私,但他必须要问,也希望能得到答案。
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希欧.暴风异常地执着那女孩,甚至到了无法保持冷静、直接和雷瑟.审判正面冲突的地步。
当事人一瞬间面露出愕然,面对他澄澈的天蓝色眸子亦是狼狈地闪躲着,抿紧了唇线一言不发。
如果是能令自家兄弟如此挣扎的,想必是对他很重要的事吧,明白着这点的众人只是等待着。
「……我不知道。」在久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等不到回应之时,那青年才很痛苦似地自牙关内挤出这四个字,他以手掩住了眼,隔绝其他人惊讶的目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所以、在他理清前,他不能让她消失。
「我知道带着私情处理案件很不妥、也很失职,但是……」
这答案未曾出现在自己的设想里,格里西亚着实一愣,但他也很清楚对方所言毫无虚假,瞥了眼身旁沉着脸显然在思考的黑发青年,他试探性地问道:「那麽,能告诉我们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是的,「我们」。担心着并希望了解的人并非只有他,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兄弟正痛苦着,所有人都不愿意置身於事外。
良久,希欧.暴风放下了掩盖眼的手,欲将肺部的空气吐尽般地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碰触了那不愿忆起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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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小时候的事了,但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在自家经营的小酒馆内帮忙,即使桌子对他来说仍稍嫌高了些,他也希望能帮上母亲的忙。
小小的酒馆内有他,有妈妈,对那年纪的孩子来说便是幸福。
还有那担任服务生的女孩。
工作俐落、总是带着甜美笑意的她,说是他的憧憬也不为过,自从那女孩来了之後小小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跟在她身後到处跑,而她也总是陪在他身边。
负责出餐的老板娘,负责服务客人的服务员,与负责擦乾净桌面的他,那间酒馆内每天都是快乐且热闹的日子。
「希欧,这位姊姊从今以後会跟我们住在一起喔!」
已经记不清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但那日母亲说的话仍印在脑里,连同那女孩蹲了下来,温柔笑着的容颜,全都刻在了最深处。
但这样的日子在某一日毁坏了。
毫无预警地。
拎着被托付买的东西,蹦蹦跳跳归来的脚步,在目光触及自家门前时猛地滞住了。
褐色的土壤上,覆着半乾的片片红色血迹,与似是发生打斗的脚印痕迹一路凌乱地延伸至了酒馆门口,而那入口如今是被大敞的,如被迫张开了嘴。
装满东西的竹篮落了下,四散在地上,但他没注意到,但他没注意到,也无暇理会,喊着名字孩子跑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进以往熟悉的家,翻到的桌椅和其上的刀痕令那喊叫声也染上了恐惧。
「妈妈!依凌姊--」在爬上通往卧室的楼梯後,呼喊便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头。
墙面及地板,溅满了红得触目惊心的鲜血,而血泊之中,他的母亲一动也不动的。
指尖和脚都在颤抖着,但他无法移开视线,有人大喊着什麽从他身後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将他抱开;大人们来来去去,团团围住了他的母亲,不再让他见到任何血腥,但那画面已经刻入了他眼中。
即使他们不断地跟他说「没事的」,他也清楚一切都变了。
孩子一语不发地,直到亲眼看着母亲下葬;面对熟客们的关心,他也只是笑着摇头,说着没事。
「阿姨叔叔们已经帮很多了,我没问题的。」每次这样说着,那些大人们总是露出他无法理解的表情。
长大後明白了,那是心疼又无可奈何。
「没事的,我还有依凌姊姊,她会照顾我的。」
即使从那一天起,他就找不到那个人了。
但是我还没失去全部,只要等依凌姊姊回来……
提出让希欧来自己家的妇人闻言望了其他人一眼,然後一个叔叔蹲了下来,牵起他的手。
「希欧,你很勇敢。」那叔叔笑着,带着痛苦似的,「这件事我还是告诉你吧。」
他告诉他,那日他看到的景象。
经过酒馆附近时,听闻了吵杂声响,赶过去见到的却是那女孩,和一名陌生的男子。
男子手持利刃,不见留情地向女孩挥砍去,而她纤弱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避了开,甚至找到对方空隙便反击,两人的打斗一再持续。
明明知道该去帮忙,但隐约看到了酒馆内的狼藉和男子下手的狠毒,脚便如灌了铅般沉重。
仅仅是一念之差、如果有行动或许就来得及了,也许就不一样了。
但在他犹豫之时,那女孩失足落下崖边的画面已映入眼中。
那位叔叔紧紧攥着他的手,忏悔地垂下首级,为自己的懦弱无能道歉,说着要是有出手帮忙的话,是不是女孩就不会落崖、凶手就不会继续逍遥法外呢,之类的话语。
耳朵和脑内嗡嗡作响着,听不清那些言语,只感觉到指尖在颤抖、在发冷,再一次地。
「希欧,天要黑了,先来阿姨家吃饭好吗?」
已经记不清当初说了些什麽,只记得自己让大人们通通离开,独自一人留在了酒馆。
呆站着一会,孩子慢吞吞地整理起屋内,将倾倒的桌椅扶正,擦拭着布满刀痕的桌面,扫净地上的玻璃碎片。
然後,蜷曲着幼小的身体躲进了吧台下。
酒馆内如以往营业时那般灯火通明,但却是和以往全然相反的寂静。
屈着膝盖,躲藏在吧台下,阴影垄罩在尚稚幼的身躯上。
平时这是他最爱待的地方,外头的吵杂、来来往往忙碌的母亲,和依凌姊姊偶尔蹲下的微笑,都令他感到心安。
要是自己再长大点的话就好了。
要是自己有力量的话就好了。
捏紧了小小的拳头,他将脸埋进了双膝间,细微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渐渐地无法抑制,属於孩童的稚嫩嗓音颤抖着,拼命地大哭着。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明亮的小酒馆内尽情地大声哭泣,如宣泄什麽般地用力哭着,即使声嘶力竭也不停止。
窗外的天空逐渐透出一抹鱼肚白。
「希欧,你怎麽现在才回来?没事吧?」暂让希欧借住在家的阿姨一见孩子回来忙迎上前去,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要是你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对得起你妈妈……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对方担忧的样子映入他祖母绿的眸子里,酸楚自心脏那漫开,上淹至了眼睛。
啊,真是和妈妈、和依凌姊姊一样温柔的人啊。
「希欧?」注意到孩子的沉默,妇人忍不住又唤了声,「怎麽了吗?是不是不舒服?」
一瞬间那忧心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某人叠合起,那酸涩几乎要凝成泪水。
「妮丝阿姨。」终究是倔强地未让眼泪落下,他抬手胡乱抹了抹脸,拳头攥的死紧,连手都感到了疼痛,「我要去当十二圣骑。」
妇人一愣,脑海里的确有下一代十二圣骑的徵选海报张贴在城内的印象,但是孩子突如其来的宣言令她错愕。
「我会当上的。」稚嫩的脸庞上是不容动摇的坚定,他一字一句、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要成为下届的暴风骑士。」
「暴风骑士?为什麽是暴风骑士?」
不久前,一个孩子也是像这样问着「为什麽」。
他唇边勾起了弧度,「也许是因为我喜欢蓝色吧。」
背着门外的阳光,小男孩挂着凄苦却又坚决的笑容,说着堪称荒谬的理由。
那年,他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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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紧扣着,抵在额前的希欧.暴风抿紧唇线,会议室内的沉默令他难受。
之所以想成为暴风骑士,并不是为了什麽崇高的理由,仅仅是为了,和那个人有最後一丝的联系。
只是被目击坠崖,也没有人找到屍体,也许,那人还存在着,在某个地方。
即使是自我安慰及满足,他也不会犹豫地去做,并达成了它。
会感到失望吗?对他这样的心态,尽管他不後悔。
就算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这麽做。
寂静之中,忽地听闻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呼吸不禁一窒,他将头垂得更低,避开任何人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啊,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对不起,暴风。」那声音很轻地道歉了,是如流水般婉转的男高音。
希欧肩头一震,猛地抬起脸来,「你们……不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明明他是如此地自私。
「为什麽要失望呢?对这麽认真且努力作一名『暴风骑士』的你?」旁边的艾尔梅瑞温和地笑着,「我们都知道希欧你有多拼命啊。」
「有时候拚过头就是。」对面的莱卡扔了句称不上是毒舌的话来,但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直至方才都像是被哽住的气管再度畅通了,连同心头上的大石也消失无踪,对自己弟兄们的理解,他很感谢。
「我就一直很不懂,明明你这麽怕女色为什麽会这麽想不开,跑来当什麽暴风骑士,这下就说得通了。」乔葛把双手交叠於脑後,靠在椅背上,「你也是很不容易呢,至少我的话会觉得这是自虐。」
对此他只是苦笑了一笑,当时凭着一股冲劲去报了名,也顺利地成为暴风小骑士,在训练时才知道这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地狱--对於不擅长面对异性的希欧而言。
一直沉默听着的雷瑟却蹙起了眉。
「所以,那个女孩是……」低沉的嗓音喃喃说着。
「不就是那被你们抓的……」正想说些什麽的乔葛蓦地噤了声,所有人这瞬间都感觉到了那不协调。
希欧吐诉的过去,是在被问到「是不是认识那女孩」之後,因此他们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间接承认了故事中的「依凌姊姊」就是那女孩。
但是关於那问题的答案,希欧的回答是:「不知道她是不是」。
为什麽?那麽令他这麽痛苦的原因是?
「等等……这麽说,她不是……吗?」像是不知道如何确切地表达出来,莱卡皱紧眉咋舌,「毕竟被抓来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啊!」
最大的不和谐感。
将手埋入手掌中,蓝发青年长长地吐息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兄弟们的混乱,因为他亦是如此,并动摇着。
「她的确长得和依凌姊姊一模一样。」不只是容貌,甚至是体型及声音都是那麽地令他感到熟悉。
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混乱到了惧怕的地步。
「她和我十岁时、记忆中的依凌姊姊一模一样!」
【後话】
这个故事很长,对,真的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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