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和妳的絕對相反(GL) — 我們到底怎麼了

我宁可走到讲台上在全校面前跳舞,李诗心想。

「快点去道谢,洛走远了。」刚才子若是这样说的。

「你要我做甚麽都可以,就是不要这个行吗?周子若大美女。」李诗那时这样议价。

「不行。」子若露出灿笑,显然她很享受李诗的哀求。

「我讨厌你!」李诗生气了。「你明明知道我和那恶魔女的过往。」

「所以我才叫你去道谢啊。」

於是李诗就不情不愿地去找沈洛了。她决定她以後不赌博了。

她走到运动场後那棵枫树前,她记得一年前自己在这把锈有沈洛名字的打气布条扔了上树,然後被子若看见了。不知道那布条还挂在树上吗?

她站在大树前,抬头看着树冠。又是一人,又是这种感觉。和一年前似乎一模一样。

突然她眼角发现有甚麽动静,她转头,不远处,她看见沈洛的背影。

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李诗这次要追上沈洛。

往前跨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像是承载着自己这一年来的所有说不出的感觉,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好沉重、好沉重。

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这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李诗心想。要转身吗?

她静静地看着沈洛渐行渐远的背影。四下无人,那个孤单又美丽的背影映在她眼眸中,不知道甚麽东西令她上前了。

「沈洛。」

一年前,那时候该说没有说的,该问没有问的,一年後,李诗和沈洛又回到同样的地方。或许她们从没离开过。一年来,各自生活着,各自驻足不前。

「你为甚麽要帮我爸?」李诗问。每一只字都烙印在运动场後的石屎地上。

沈洛没有转身面对她,只是稍稍停顿。「我干甚麽与你无关。」语气毫无感情。然後洛又继续走。

怎麽会与我无关,李诗心想。你帮的是我爸,救的是我。你现在左手臂那道新鲜的伤痕,难道又与我无关?她们之间的所有在一年前的今天不了了之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是因为我隐瞒你,还是我其它地方激怒了你,你告诉我呀。为甚麽某一天你和别人一句「我不认识她」,我们就变陌路人了。

李诗双手握成拳头,咬紧牙根。停下,转身离开。她脑海里某一把声音在说。转身,永远脱离这梦魇。但不知为何,当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讯息要她离开时,她却做了相反的事。眼前沈洛的背影太像一年前了:美丽、危险又决绝。

「我们到底怎麽了?」李诗问。每一个字都被烈日蒸腾,弥漫在空中,久经不散。

沈洛停下了脚步。

李诗声音隐不住颤抖,说:「一切本来好好的,你为甚麽遗弃了我?」

为甚麽她还是说出来了呢,明明是一直决定深藏在心里的话。

沈洛一听,猛地一转身,李诗出於自然反应就要跑,但洛的表情令她僵住了,那是李诗从没看过的表情。

「到底谁遗弃谁啊,先遗弃我的不就是你吗?」

你不是残酷无情、傲视人间的沈家千金吗。李诗心想。那你现在为甚麽看起来如此受伤?

「不,你根本无法遗弃我,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朋友。你只是把我们当成你爸的逃狱卡,利用过後就一走了之。无论是孔瑶、萧冬蕾还是我,随便一个也可以,只要和你亲近了,就可以把你带进猜拳部了,对吧?」

李诗哑了,没有反驳。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沈洛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论利益,你爸当的那个烂警长对沈家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逆着我家的意把他保着了。孔瑶和萧冬蕾也反对我这麽做。我为甚麽要保他,你都没想过吗?」沈洛脸上那种暴怒中的悲怆,李诗看不明白。

沈洛露出使她在外得到恶魔之称的冷笑:「你到底是有多自以为是?那麽假惺惺地笑着,你还真当我们看不出啊?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明明在其他人面前笑得那麽可爱,为甚麽到我面前就笑得那麽痛苦了⋯⋯」突然,她笑不出了。

沈洛想起有无数次,她在校园内远远地看李诗和其他人相处,那麽自然地笑着聊着,摆着她从没看过的侧颜。当洛和李诗说话,即使李诗那灿烂的笑容多麽美丽,眼底却蒙了一层惊惕和疲惫。当沈洛靠近时李诗的双手总是不自觉地抓紧了正在拿的物件,用了全身的力气去阻止自己後退。每次都是这样,除了那个雨天。这种小动作李诗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但对沈家副业首脑,这种就如写在脸上的谎言,沈洛怎麽可能看不出。

沈洛大概也没看过自己现在的表情。世间太多无法解释的情感,她没法解释她满腔的都是甚麽,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从一开始,从第一课体育课,到二班窗外,校门伞架前,第一次白高运动会,操场旁哭泣的李诗身侧的位置,洗手间外的暗角,到现在第二次白高运动会,她的灵魂就一直像悬浮在空中,充满不解。对自己的悲伤、愤怒、自我蒙骗的不解。

但李诗在那一刹那看清了,沈洛露出了寂寞的表情。这个沈氏家族万人之上的千金,这个心狠手辣,令她害怕得生不如死的女孩,在这刻竟然因为她而摆出了这样的表情。

李诗最熟悉这种表情了,她比谁都熟悉。那些自己独自留在家中的夜晚,那些感觉父母和世界同时离自己而去的回忆碎片,李诗都不希望任何人会感受她那些时候感受过的东西,即使是她最坏的敌人。

於是李诗做了一件蠢事。如果她没有这样做的话,她们之间就会渐渐淡去,终至消失。但李诗做了这件蠢事後,沈洛就回不去了。她们两人都回不去了。

李诗甚麽也没有说,也没有待沈洛话毕。她踏上前,抱紧了沈洛,像把毕生的力气都注入在这个拥抱中。洛止住了话,她已经没有甚麽可说的了。

阳光温柔地穿过树叶缝隙,洒在凹凸不平石屎地上。远方传来运动会的闹声。世界很远、很远。

很快地,李诗松开了洛,然後转身,跑走了,仍然像躲避捕猎者的兽。沈洛一人留在原地,左手臂仍然微微刺痛。

李诗跑走了,李诗逃走了。她全速狼狈地跑,像在逃离她的前半生。她只是做了自己在那些无数的夜里希望有人,任何人,会对她做的事。她希望有人会抱紧她,她希望有人会对她说:「对不起,让你感到寂寞了。」但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来,她必须孤独一人承受世界的重量。有时候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全世界最孤独的女孩,她除了独自承受还能做甚麽呢。

但现在,明明她早已被世界掏空了,她还是凭着她根本没有的气力尝试令另一个人,一个她恨的人减少寂寞了。明明她甚麽都没有,明明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如果当时有人像她这样来到她面前,她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後为自己泪流满面。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李诗边跑边想。我起初只是想欺骗你,利用你。我知道我是个多麽糟糕的人,而你是被卷入我的破碎的不幸的人。但为甚麽那个雨天会感觉彼此靠得那麽近?为甚麽站在相反立场的我们遥望着彼此时会少了狐独?结果两人都抱着满腔的矛盾相弃而去。她的落寞和卑鄙,破碎和恶劣,本应都是她不可能获得救赎的证明。为甚麽会反过来在最不应该靠近的人身上得到了救赎感呢。

李诗一直跑着,哭着,忘了自己刚才才跑完长跑。刹那,她双腿一软,就要倒下。

突然,她感到一双有力又温柔的手臂接住了她。她落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是熟悉的感觉,李诗出於自然反应突然感到安心。她闭上眼,放松身子,由着那人操控她的身体。

「你已经很努力了,」那人说。「休息吧。」李诗感到自己被抱起,她不想反抗。她渐渐失去意识。

那年运动会,白高有几个人看到,南千柔抱着李诗,从运动场後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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