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术式的基础是「记忆操作」。
没有咒力保护的普通人操纵起来非常容易,几乎可说是任她摆布的人偶。至於术师和咒灵的情况则大为不同——能发挥多少效果,要视乎对方精神力强弱、双方咒力差距、当事人的意愿等因素,个体效果差异可以很大。
不过一般来说,要对有咒力保护的术师和咒灵进行大范围的记忆篡改是相当困难的事,像信子以前对自己施展规模庞大的「记忆操作」,则是因为对象为自己本人,附加半人半咒灵的特殊身体构造,才能起到如此惊人的效果。
基於上述缺点,「记忆操作」在实战中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所以信子战斗时通常还是以近身体术为主。
——可是以「记忆操作」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实战术式其实的确有一招。
……
从伏黑惠的角度看来,原本阴沉着脸的信子气场一转,不知为何忽然露出浅浅的微笑。
少女的笑是好看的,这他一直都知道。
浑圆的瞳仁映照出黑夜的颜色,眼角弯弯眯起来时,就像是夜色中新月的两轮残影。
透着自然血色的唇瓣微微翘起,宛如一个造工精致的人偶娃娃。
可是如何精致都好,娃娃终究只是娃娃——里头找不到人气。便是弯起眼角灿笑,也只是有意识模仿人类的机械性动作,而不是会走会跳会哭会笑的十几岁少女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可是此刻她的笑,却多了几分之前在她身上遍寻不获的人气。
「不用十五秒了。你就给我制造一秒的空隙,做得到吗?」
少女心情似乎不差,起码没有死到临头之人的那份彷徨。
伏黑惠闻言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现在喔。」
伏黑惠深呼一口气,双手拇指在胸前交叠,作出飞鸟的手势——
「喔?是要垂死挣扎吗?有意思!!」
宿傩所不知道的是,鵺的形态濒临崩溃,连要维持表象外貌都相当困难,所以伏黑惠只是在故弄玄虚——但放的是虚招,目的却已经达到。
有那麽整整一秒,诅咒之王的全副心神都投放在引起他注意的伏黑惠之上,以至於他甚至没有发现猛然跳起直奔他而去的一个细小身影——
「!」
信子一下子冲进宿傩怀中,比对方矮小半个头的她,掂高双脚刚好能以两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甚至都到了脸颊贴着脸颊、一呼一吸都能互相感受的程度。
然而从旁人视角来看甚是暧昧的这个姿势,对当事人而言却毫无旖旎可言——皆因凑近一看就会发现,随信子双手按上宿傩的颈项,後者额角上渐渐冒出一滴又一滴如豆大的冷汗,就像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苦楚一般。
「困在自己痛苦记忆里的感觉如何?」
她半蹲在已跪倒地上的宿傩耳边低声说道,双手顺势上滑到他的太阳穴,加紧力道按住。
「自缚牢笼」——这是她唯一能用在实战中的术式。
原理其实仍是建基於「记忆操作」,只是这次不是「更改」,而是「提取」。
搜寻所有悲伤、懊悔、绝望的痛苦片段,集中起来再一口气释放到大脑表层,刹那的巨大冲击可以令对手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听起来是很方便的招数,但她在实战中使用的次数事实上却是寥寥无几。
这一来是因为「自缚牢笼」所需的咒力量极为庞大,使用过後短时间内她会陷入脱力状态,所以一击中後,若不立即击杀对方或是乘机逃走,待对方清醒过来,自己就会落入肉随砧板、任人宰割的窘境。
二来,这招的效果强弱完全取决於对方本身,前提是对方拥有可以让她乘虚而入的「痛苦记忆」,所以如果对方是新生咒灵——例如之前那只四眼特级——又或是心灵特别纯净强大的人,这招的效果就很难保证了。
她记得五条悟跟她说过,千年以前,宿傩也只是个血肉之躯。
他曾是真实存在於这世上的人类。
既然如此,哪怕是诅咒之王,也总会有那麽一两个悲伤、懊悔、绝望的瞬间吧?
信子紧盯着宿傩的脸色变化——他现在已经面朝天躺倒地上,手脚不断蜷缩挣扎,十指尖甲在自己身上抓出无数道血痕,喉咙亦时而漏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松开按在宿傩头颅上的右手,下移到胸口处触目惊心的大洞,运行起反转术式。
「你……」
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连串变故发生的伏黑惠突然开口,欲言又止。
「先闭嘴,我现在要集中精神。」
「可是你的嘴……血…………」
嘴?
伏黑惠这麽一插话,她才发现喉头果然一股腥味,低头一看,只见血从嘴里哇啦哇啦地流出,制服裙也早已染上一片瘀红的血渍。
——到极限了吗?
也合理……今天一天实在太勉强自己了。
可是虎杖悠仁的心脏还未治好,如果她现在失去意识的话,那……
「小心!!」
伏黑惠的声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他猛然向她扑去,可是——
「……女人……就凭这种……雕虫小技………觉得可以困住………我麽…………」
「……?」
……
……
……
人生而不平等。
唯有死亡平等地分与众人。
「对、对不起……我…………」
乖戾褪去,少年的眼睛渐渐回复澄澈,一滴泪水却自眼角滑落,模糊了那如镜的眸子。
「是吗,结果还是来不及啊。」
少女的视线往下移。
那里有胸口仍然开着一个洞的虎杖悠仁。
还有贯穿自己胸口的,少年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