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变卖了陈年古玩及几套首饰,立刻风风火火操办起置产之事,但不了几天,她立刻深切地体会到何谓「帝京百物贵,居大不易」。
田产是非购入不可,产出的农收不仅可自给自足,剩余还能转卖给粮食铺,但原本打算在京畿购入几家店面的盘算,却遭受严重的挑战。
您说这繁华地段的店舖房价怎地如此昂贵,动辄几百两!她变卖所得的六、七百两价金,恐怕只能买起一座……还不是坐落在精华地带的那种。
基於分散风险的道理,小雪掂掂荷包,心痛地放弃坐拥房地产、收租金度日的包租婆美梦。她原以为起码能买入三处店铺呢,真是小觑富甲天下的京师了。
冉崎瞅着她郁郁的侧面,低声建言:「也不是非买店面不可,若买下寻常的宅子也可租人。」
小雪顺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看过去,街上大批素色儒袍的学子宛如放飞出笼的鸟儿,总算有心情细细品味帝京的繁华。
春闱过後,一张杏榜两样情,榜上有名的欢天喜地庆祝去,茶楼酒馆、甚至京师最有名的奔龙客栈也被包场,通霄闹腾;落榜的免不了郁郁寡欢一阵便开始盘算後路——盘缠不够的准备回乡去,家底还行的则会续留帝京,且首都人文荟萃,师资最是优良,若能挤入知名学堂就读,提升实力,兴许成绩能突飞猛进,金榜题名之时不远矣。
莘莘学子们宛如来来去去的潮水,走的人多,留下来的更多。而这些留在京中的学生,会选择租赁普通宅子落脚;城里许多居民便是做了与主屋隔开的跨院,好租给这些学子,赚取额外收入贴补家用。
小雪看了一阵,微笑着摇头:「咱们客栈留客率不好,依我看,若真要特地买座宅子租人,倒不如自客栈挪出一栋,专租给长住京中的学生……」
「京西南有几座宅子以三十两抛售。」
小雪暗自抽抽嘴角。
据她所知,一百文钱是帝京中低阶家庭的一日薪资所得,不吃不喝一个月才能攒上三两。易言之,对寻常人家而言,花费几十两银子就是件「大事」。
您瞧冉护卫眼也不眨地说出这话,俊脸没皱半分,都让她莫名生出一股特权阶级腐败的错觉了。想来官氏和寻常人几比起来还算得上小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非常时期也只能如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一番。
「京中书院分三六九等,上不了国子监、凤仪堂,就会转向明山、紫金书院求学。」
「哦?」小雪漫应,却立刻理解了。
这些次等书院有不少坐落在京西南的,难怪她上回匆匆经过时觉得特别清幽宜人、书香芬芳,当然了,房产租赁业也特别热门。
「冉护卫,你又不考科举,对书院的等级……甚是清楚啊。」一般来说,无意仕途的市井小民恐怕连凤仪堂和国子监的差别都搞不清楚。
小雪心思飞快运转,微地勾唇应允:「行,一百两与你运用,从出租、找房客、收租金到管理,都交由你一手包办,可别让我失望了。」
「是。」
冉崎办事跟刀剑出鞘的速度一样,端的是快狠准,领了这份差事,从买房、空间规划到找房客,用不了几日的时光便办妥。
小雪看着他呈上的帐册,心下略略吃惊。她还在纠结该买哪块地好,他就光速办完了,而且挑不出丁点错,若放在现代,他会是得力助手的上好人选。
小雪随意翻着帐簿,明面看着没问题,旋即失笑。
确实,一个野心勃勃的聪明人,何必在这等小事上作怪?究竟要如何窥透他的真正意图?
正想着,冉崎又进一步道:「小姐,您若相信属下的办事能力,买地之事愿为您分忧解劳。」语气真诚,彷佛万般为主子着想。
来了,揽下买房,接着揽下买地,然後呢?一步步地温水煮蛙,等主子蓦然回首,他已揽下不少权力了,是麽?
小雪精神一振,战斗的兴致全来了。
她以细白瓷茶盖轻轻拨动盏中茶叶,瞅着那点翠绿在水波中晃漾,不动声色地问:
「冉护卫为何也懂购地?土质、种植方式、水利、佃农都该一一考量。可你……之前听季公子说你出自上绝门,那不是个武功门派麽?难道你们也学耕作?」
不,他学的不是耕作,而是武艺,撑着他熬过艰难修练的,是、是……冉崎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又立即淡去。
「小姐为何问起这个?」
「买地看着简单,但隔行如隔山,学问可大了,比买房这件事难上许多……」行况姐来自现代,在孤儿院就管理过菜苗,再靠着念过的历史、地理精华,自然略懂得多一点。「说到底,我只知道你武艺出色,但农事……你有办法保证能胜任?」
「许多大户人家的管事并非一开始全然知晓,而是久任经验,用人得宜,调度得宜。」
小雪简直要为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喝采。她笑咪咪地放下茶盏,有模有样地唉声叹气:
「我今天才发现我家护卫如此博学多闻啊!我这个正经主子快被属下比下去了,活像根五体不勤的废材,这可怎麽办才好?所以了,冉护卫别把我的工作抢光,购地之事还是让我动动脑袋吧,不然我怕我这根废材会退化到连棺材板都比不上呀!」
「……」明着贬抑她自己,实则是调侃他吧?而且……冉崎狭长如墨夜的深瞳猛然一缩。
小姐居然懂得以插科打诨的方式推掉他的要求,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冉崎蓦地弯身,状似不经意般执起她一手,小雪浑身一颤。
他的体温熨贴在她偏凉的掌上,像道暖流,她想抽手,但却挣脱不开看似轻松握住她小手的大掌。
「我只是不希望您太累。」他注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然後退开,维持主仆该有的距离。
妈啊,一个冰冷英俊的男人,突的用这般低沉温柔的语气倾诉,似谁撩动她的心弦,她居然觉得有点酥麻……
唐小雪,清醒一点,别被这张皮相迷惑了!你还没搞懂他的真正内在,不能随便晕船,否则就是名符其实的废材小姐!
得好好想想,该怎麽破解他的下一步,好好想想啊……
等冉崎退下,小雪一个激灵,拍桌低叫:「这家中还有几个可用之人?除了老方,会不会一些奴仆早被他收为己用?官家的田产变卖一大半绝不是那麽简单……」
可她该信任谁?还有谁忠心向主呢?她竟一时毫无头绪。
蓦地,一截雪白衣衫掠过她眼角。
揣着帐册,一脸谨慎的衡甲,低首步过长廊。
甲乙丙仨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战战兢兢,一丝错都不敢犯,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得可圈可点,她都看在眼里。
稍稍凝定心神,小雪招来他们,沉声问:「你们可值得我信任?」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扑通下跪表示忠诚:「小人对天发誓绝无贰心,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用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我只要你们去做件简单的事。」小雪安抚性一笑,「你们过去待过教坊司或郎倌馆,打探消息的伎俩可是熟练?」
三人忙不迭点头。
「能把咱家每个新房客的底细打探清楚,不惊动任何人,连官氏的奴仆也瞒过麽?」
「行的,小、小人以前就被某京官托付打探胡人的军力粮草……」一脸畏缩的衡丙说。
「那好。」小雪抚掌一笑,「事成有赏,若想到外头管理庄子、做个管事也行,不成……」一叹,「就找个时间放你们出府吧。」
危及前途与生计,三人不敢大意,肃然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