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回到宅邸,用过晚膳,没料到老管家一时心血来潮,向她问起官氏名下客栈的营运状况及看法。她知道管家爷爷有心测试她长进多少,但今儿个根本没上那儿去,只好随口胡诌。
所幸凭藉着前世的职场历练,还真把他老人家忽悠过去了,那掐出一掌心的冷汗只有自己知晓。
小雪又去看了守星,当时衡甲、衡乙二人正守着他。
守星已面色翻黑,两眼发浊,时而喘不过气、时而呼吸浊重,有时更停止须臾才又勉强吸收几口空气。他在发现小雪来时,勉强睁开双眼,像费劲毕生力气,只为凝出双目一瞬的清明。
「让小姐……费心了……」守星掀起滚烫得难受的唇瓣,断断续续说着。
小雪扫过渐满同盆的黑血,黑黝黝的一片,如无声扩大的漩涡。她不忍地握握他冰冷的手,微微一笑:「放心,我既然承诺了,就会做到,断然不会食言的。」
她又命令仆人仔细炭火的暖度,更亲自将手炉往守星怀里揣去才步出竹院。只是她方才嘴上信誓旦旦,心底却没了主意。家底差,自然人微言轻,人脉不广,除了季灿然,她还能上哪找有强而有力的人物帮忙去?
小雪沉思一阵,无力感袭上心扉。她终究不是前世那个人脉通广、位高权重的女强人了,但爱揽责任的死性子依旧没变。
唯一知情的冉崎不只一次,向她明示或暗示了他的疑问──何必为了这麽一个无福之人耗费心神?不值。
她先前所在的世界,人权是普世价值毫无疑问,连废不废死都争辩不休呢,这麽冲击的观念要如何向他解释?真说了不显得太特立独行吗?
守星只是受了奸人箝制,本质不坏,或许这鸡婆又多事,但她为何不在能力所及范围里助他一把呢?只是这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托大了……毕竟对方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贵人。
小雪揉揉眉心,怔然瞅着满地月华出神,一个念头突兀地跃上心头──与其奢冀外力,为何不直接上周恋华那儿试试?
她简直要跳起来。
是啊!为何她从未思索过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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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底定後,翌日一早,小雪直奔周府。
但这高门大户的,又是个商贾之家,日日来访的宾客多得难计其数,故小雪登门拜访时,周恋华正跟金发碧目的罗色国商人交涉丝绸买卖,没空搭理她,倒是同时上门的墨澐发现她了,那位仁兄桃花春风般的俊目诧异一眯,笑了。
「没想到官姑娘在周当家这儿也走得勤,我两次上门都遇到你,姊妹相称真培养出好交情?」
「墨当家。」小雪客气地屈膝一礼,「小女子上门皆有正事要商谈。」
「哈哈哈!」墨澐爽朗一笑,想到上回送断掌的闹剧真是大快人心,忍不住又哈哈大笑几声,「别是又来送躯干肢块的吧!我第一次看到周当家的吃鳖样,真是让我印象深刻,我们几个大男人看得都傻了呢!」凑近她,笑着眨眨眼,「小雪姑娘能否告诉在下,上回是一场意外呢?还是……故意为之呀?来,你同我小声说说,本公子保证不外传。」
传闻四大当家里,墨当家最是风流倜傥成性,对女人几乎来者不拒,不仅商场上多所风流,青楼姑娘的芳心寄托,连周恋华也和他有所暧昧不清……是说连周恋华这种女人都把得下去,会不会太不挑?好个广纳百川、兼容并蓄的恢弘胸襟!
小雪轻咳一声,避开男人刺探的目光,「您多虑了,自然是意外。」
「哦,是吗?」显然不信。
「墨当家,我岂敢拿周姐姐开玩笑?周姐姐待我一片真心,我若心存故意实在大大不敬呀!」
兴许这番狗腿很受用,周恋华送走罗色国商人後,虽然对小雪的「完好如初」样暗中不满,但面上仍不显山露水。要守星好生暗中教训新主子,教训到哪儿去了?她让她在七皇子前出糗的恨事还没忘呢!至於办事不力的守星的下场,当初她早定下他的人生结局,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人命如草芥,唯一的价值没了,就算是相伴多年的男宠又如何?反正总会有新人补上。
周恋华堆起满脸的笑,款款走向两人,先对墨澐道:「墨当家这回来访,可是西域的香料有着落了?」见他微一颔首,菱唇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太好了,是如香草,我要献给今上的香囊正缺这一味!」
他可还没答应要卖给周当家,这女人却自个儿认定了!墨澐苦笑:「周当家,我们进去再聊吧?在太阳底下谈正事,谈完都汗流浃背了。」
「所言有理,墨当家快随我进屋。」说完,才好似发现有另一人存在般,周恋华对小雪随意道:「哦,小雪妹妹也来了,但我实在诸事繁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快随同我们进来吃茶。」
这态度一前一後的差异,小雪自是心里有数。
周恋华领了二人上了厅前石阶,身着冰蓝缎子衣袍、玄纹流云绣的季灿然正从抄手游廊走来。
「季兄,搞了老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墨澐率先大叫。
「我为周当家引荐了罗色国商人,自然是要在场的。」季灿然客套地淡道,又朝小雪拱手行礼,「官姑娘,又见面了。」
昨儿个为了找他却屡次扑空扑得灰头土脸,今日却在这里意外相遇,这是不是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雪还来不及回礼,墨澐又哇哇叫出声:「什麽?上回我想请你介绍吐鲁国的美丽女商人与我认识,你却偏偏不应,这什麽道理?」
「墨兄弟魅力无穷,何须在下出马?」
噗哧一声,周恋华不客气地娇笑出声,语气尖锐:「墨当家这回居然看中商人?我记得你天不挑、地不挑,就是不挑同行!」
谈话间,四人已进入正厅。
墨澐一听就知道,周恋华又提起当年他狠狠拒绝她的难堪过往,存心讽刺他。
他却很无所谓──他这人有项最大的优点,就是皮够厚,箭射不穿,刀砍不透,堪称冠绝天下的铜墙铁壁。他立刻恢复轻挑无赖状,笑嘻嘻地:
「呵,说得也是,什麽吐鲁国女商,再怎麽也不及你满屋子的美丽婢女,例如这位小姑娘──」黑眼珠一转,随手搂过奉茶的纤细丫环,作势要往粉嫩脸颊亲去──
「啊!」婢女被墨澐的非礼吓得小脸发白,小手一个不稳,托盘中的热茶就要溅出。
小雪一眼就认出这婢女跟揣在怀里的画中女子九分神似,守星亲口描述胞妹的特徵,她再请画师连夜赶绘出来的,她当然不会错认!她必须想办法和这少女有所交集才行!
千钧一发之际,小雪心生一计──她巧妙地推开芯儿,略微移动脚步,热烫茶水就泼上她手臂。
一股痛麻袭上她心尖,热辣辣的藕臂霎时红肿起泡!
小雪摀着手,痛得低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