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游湖後,官家小姐染上风寒。
以这前身官衡雪的蒲柳之姿,这场病来得不意外。
发烧、咳嗽、上吐下泻……该有的症状一样没少,看这架势,又非得病卧床塌几天才能下床了吧!
但无奈的是,为了周恋华要的那双手,小雪还得强打起精神上周府一趟。
冉崎办事极有效率,从季家庄回来的那日晚上,便摸黑自城郊三十里开外「借」了手回来。那断肢,小雪连看一眼都不愿。
天气渐暖,小雪打死也不让其置入冰窖保存,因此纵然以含眉山山顶所飘下的浮冰延迟腐败,难闻的屍臭味仍益发显着。
想到要拖着病体跟周恋华虚以委蛇一番,小雪更郁闷了。偏偏她很清楚,如果她不主动上门,哪日就换得那女人的登门拜访,届时又掀起何种波澜未可知。
要当个穷酸落魄的小当家,也是挺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醒来很久,小雪闷闷不乐地冥思,瞪着翻飞的浅绿床幔好一会,才极度郁卒地缓缓撑起身,一阵不适的晕眩感袭来,芯儿赶忙扶住她。
「小姐,您昨日染了风寒,今儿个还是坚持要上周府吗?」芯儿光想到那难缠的女人就一阵恶寒,不禁劝道:「何不等您好一点再出门呢?」
「这周府,是非去无不可的,并且越快越好……咳!」小雪偏头猛咳,喷嚏鼻涕也来凑一脚。
擤完鼻涕,色彩缤纷的锦帕上,除了浓稠黄液还混着几缕醒目的血丝。
这样就流鼻血啦?小雪瞪着帕子,没有动作。
「小姐,您、您吐血了!」芯儿大惊失色,无暇细想,就要冲向门外。
「咳咳咳!芯儿,你慢着。」她喊住婢女,「不是吐血,是鼻血罢了,瞧你慌的。」
「可小姐……」
「芯儿,替我净脸更衣吧。」喉咙痛得难受,每说一字就似被利刃刮过一遍,小雪遂闭起双目,不再多言。
「……是。」芯儿只能退下,朝门外一比手,等候多时的小丫鬟立时端着注满温水的铜盆上前,为她净脸。
净完脸,一件薰香的外袍便披上了,成排布扣俐落扣上,环好腰带,以玉兰簪绾定姑娘家的发式,转眼间便衣衫整齐。
小雪推门而出,晓风迎面拂来,让人顿感神清气爽,不过她振奋不起来。
「该上周府了。」说着,病白的娇颜更萎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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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正巧来周府走动,季灿然、墨澐、玉无疆亦在周府,四大当家到了个齐全。
一边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贵客,另一边是亦敌亦友的竞争对手,周恋华忙着招待尊爵不凡的贵客们,自然让小雪大厅外枯候着。
日头渐高照,装有断手的木盒中,浮冰捱不过日晒,渐渐融成冰水缓缓渗出,益发鲜明的屍臭味令人退避三舍。
小雪抽抽嘴角、再抽抽嘴角,现在只想把木盒子砸在姓周的疯女人脸上当见面礼。
「去去去!谁叫你站在这儿的,要让七皇子一个不悦,你十条小命都赔不起!」一个洒水的婆子挥着畚箕赶她。
芯儿叉腰反击回去:「你这有眼无珠的泼妇,我家小姐岂是你可以随便怠慢!」
「贱蹄子,在周府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婆子瞪大眼,挽起袖子颇有开打之势。
小雪正要出声遏止,没料到这番小小争执已惊动大厅的大人物们,一个、两个地出来探看,最後连七皇子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来一探究竟。
周恋华大感脸上无光,厉声向婆子:「怎麽回事?吵得惊动几位爷了,这罪你们担当得起吗!」
抖得不像话的婆子扑通跪下,颤抖地指着小雪:「回当家,是他们!奴婢闻得臭味要打发他们走,没料到那贱人居然不识好歹!」
这下,小雪手中的异味更引人注意,周恋华脸色臭得如茅厕的粪:「官、官衡雪,那是什麽东西?!」
喔,终於被点名了呀?小雪强忍着不适,死白的脸让众人以为她吓傻了。她勉强向前行礼,大夥却不着痕迹地往後退。
「姊姊,妹妹这就照约定前来了……」一开口,哑嗓难听得像乌鸦叫,闻者无不皱眉,尤其面色淡然的季灿然,也大刀阔斧已出个「川」字。
「约定?」一身玄黑缎滚金边的七皇子有趣地挑眉问,音质犹如碎玉相击,清朗动听。
小雪抬眸望向出声的男子。
面目清秀,年纪……约莫比官衡雪还小,身形高大魁梧,眉宇间却有股慑人的气势,果然身在帝王家的潜龙不容小觑。
「本王记得你就是奔龙客栈坠楼的官衡雪是吧?」
小雪点点头,低声称是。
「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辛苦你了。」转头向周恋华,「你的手下惊扰了姑娘家,可有向人家好好陪不是?」
周恋华这才惊觉不妙,小雪连忙俯身将木盒捧高,扑鼻的屍臭味吓得周恋华倒退几步,其他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们,虽不至於惊恐退避,但脸色绝对好看不到哪去。
「回殿下,有的,周当家待民女极好,这是──」
「够了,别再说了!」
周恋华快步上来夺过木盒,岂料一个用力过猛,木盒反倒颠落在地,「叩咚叩咚」响了几声,盒盖、盒身分离,浮肿发烂的断掌毫无预警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还有数只蛆蝡动其上。
七皇子面色冷厉,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恋华,这就是你的道歉赔不是?」
周恋华顿时哑口了,季灿然瞥了故作惊恐状伏跪在地的小雪一眼,斟酌着开口:「据闻周当家为了向官姑娘赔不是,而允其剁下罪魁祸首之手……」
「季灿然,别胡扯!」周恋华恨不得扑上前去撕烂这家伙的嘴!
七皇子深深叹气,面露沉痛之情:「恋华,本王不是多次告诫你,切莫这般恣意妄为吗?收敛你那嗜血残忍性子,否则终有一天遭反噬啊!」
「回殿下,恋华只是……」周恋华愠恼地瞪那揭她疮疤的男人一眼。
季灿然不痛不痒地後退一步,留给那女人去烦恼如何收场。
「够了,总是推托之词。」七皇子一甩袖,愠恼旋身。「先送客吧!本王须好好与你沟通一番,看来是本王还无能教化你这顽石。」
「……是!」周恋华摸摸鼻子,灰扑扑地送走小雪和其他当家等四人。
小雪离开周府,刚拐入狭窄的街衢,衣袍飘扬的季灿然已候在街口。
「季公子这下又有何贵干了?」小雪屏退芯儿,摀嘴咳了几声。趁着四下人烟稀少,这家伙又想干什麽?
「是游湖让你染风寒了?」
小雪斜睨他一眼,「不,公子福星来着,是我自己身子骨差,怨不得人。」
季灿然自宽袖取出一只小瓷瓶塞入她手中,她又被强迫「中奖」了。
「风寒退後,吃这药丸补身,记得让大夫看过。」
不知他为何这麽多事,她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却每每强迫她接受好意,欠人太多总是要还的啊!再说了,她不想欠狐狸人情!
「季公子……」小雪实在很想塞回去。
「此药丸无毒,此用来强身健骨。」季灿然乾脆扣住她皓腕,长指轻巧一动,瓷瓶滚入她袖口的暗袋。「就当是在下害你受寒的赔罪吧!跟周恋华比起,我的赔礼有诚意多了,姑娘何必推辞?」
「那是!」小雪很想臭骂他,但鸭子嗓雷得很,「芯儿,本小姐病情恐怕加重了,还不快速速扶我回府静养!」
季灿然目送她走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沁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小雪一回到府邸,又去了僻静的小院,沙土一扬,珍贵药丸照例填土了去。
三天後,一项惊人的回礼又让养病在床的小雪惊得差点跌落下塌。
「……小雪妹妹,姊姊想了又想,当日强要你取下他人双手确实不妥。我亦怜悯你早失恃怙,只跟着老方那一板一眼的老头子,很多事不懂。我决定送你五名精挑细选的绝色美男,你日後绝对用得上……」
风檐展信读,烦恼又增生。
小雪瞪着五名杵在屏风前的男人。
五个,是五个!
周恋华,你纵慾过度还要把我扯下水吗?
她突然恨恨地仰天咆哮:
「周恋华,老娘如果早生华发一定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