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顾怀之和周奂一同走进了与夏尔雅相约的早午餐店。
「欢迎光临!」
一进门,清脆的风铃声响伴随着柜台人员朝气活力的招呼回荡耳畔。然而下一秒,却是对於不期而遇发出的惊叹。
「先生,是你?今天也来吃早餐吗?」
站在收银台前穿着牛仔色围裙的女孩朝着上门光顾的两人甜甜一笑,表情看上去很是惊喜,眉眼微扬,水色柔润的眸里写着明显的欣悦。
听见这话,顾怀之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周奂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连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压根儿没意识到人家是在和他打招呼,她只好再回过头,以微笑回应对方的热情,没想到那女孩眼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瞧,彷佛忘了自己还在工作。
顾怀之:「……」
她对这女孩没什麽印象,估计是最近新来的工读生,而男人这副皮相,吃个早午餐就把人圈粉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她就是没能习惯而已。
顾怀之没好气地睨了男人一眼,牵着他往习惯的座位走去,顺道宣示了主权。
没多久,夏尔雅也来了。
「学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夏尔雅拉开顾怀之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朝男人轻颔了下首。「周先生,你好,我是夏尔雅。」
「你好。」
打过招呼之後,三人各自点了餐,周奂拿过单主动去结帐。
男人一走,夏尔雅立刻就问:「昨天来不及问你,什麽时候交男朋友的?」她平时不大用社群软体,自然没更新到顾怀之前阵子的动态。
顾怀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半年前在一起的。」
「也是C大的教授?」
夏尔雅会这样问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奂。
男人今日一身衬衫西裤,即使在大热天里却仍是把领扣袖扣全扣上,细框眼镜下的眸色清冷寡淡,浑身散发出一丝不苟的气息,看上去是有那麽点学者性格的古怪氛围在,按她对顾怀之的了解,直觉猜测两人两人是在工作上认识的。
她这个小学妹和她一样,交友圈不怎麽大,而且家教甚严,又是做学术的,平常没什麽应酬场合,日常生活里有机会频繁接触的对象不是学生就是教授,而她那个性是绝不可能谈师生恋,所以最有可能就是教授了。
「不是,他自己开了间酒吧,在学校附近。」
闻言,夏尔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麽。
职业不分贵贱,当律师教授的不见得人品就高尚到哪里去,在世道上打滚久了就会知道,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衣冠禽兽。
结帐的人潮有些多,周奂还在排队,两人继续聊天。
「学姊,你的事务所什麽时候开幕?我把时间空下来,过去沾个光,顺道看看你老公长什麽样子。」顾怀之倒了杯水给她,半带调侃地笑问。
当年夏尔雅结婚的时候没举行婚礼,加上两人工作都忙碌,至今还没机会和他们夫妻一起碰个面吃顿饭,她心里一直觉得可惜。
「网路搜寻车时勳三个字,爱怎麽看怎麽看去。」夏尔雅学她玩笑了句,抿了口水之後才继续说:「下个月一号开幕,如果忙就不用特地过来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怎麽行?我一定要去的。」
顾怀之这话才说完,余光就见柜台的小姑娘趁着结帐的机会缠住了男人,笑容一僵。
察觉她表情不对,夏尔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小女孩积极搭讪的现场,不禁笑出声:「周先生倒是挺有人气的。」
顾怀之那是一个无奈。
「他之前到学校找我,有个学生送他蛋糕,结果你知道怎麽了吗?」
「怎麽了?」夏尔雅笑问。
「他把蛋糕拿来送我。」顾怀之苦笑,原以为早把这事给忘了,想来却还是有气。
夏尔雅莞尔失笑,很是佩服地赞叹:「是个有勇气的男人。」
换作她家车时勳碰上这种状况,肯定会在别人送出蛋糕的那一刻就直接表明自己有对象了,说不准还会鬼扯出这世界上除了他老婆做的蛋糕之外他什麽也不吃这类的话来。
光想到他在结婚前被还在念大学的女孩子搭讪了就直接装听不懂中文,还刻意在大庭广众下用着只有她听得懂的韩文胡乱说她是他老婆,她就想笑。
「他不是有勇气,是不会谈恋爱。」顾怀之叹息着更正。
听着她话里的哀怨,夏尔雅实在觉得有些好笑,玩笑地随口说了句:「总不会你是他第一个女朋友吧?」
对座的女人就这样瞅着她,唇边噙着苦笑,满目无奈。
「不会吧?真的是初恋?」夏尔雅不可置信,回过头望了一眼终於顺利结完帐准备回来的男人。「他今年有三十岁了吧?」
「其实我觉得也没有什麽不好,反正我说什麽他都听,挺好教的。」顾怀之轻笑了声,眼底的无奈淡了,眸光软了些,连口吻都裹上了甜。
……
几分钟後,男人回到座位上,语不起音不落地把那五分钟里唯一有参考价值的话语带到:「服务生说前面的餐点有些多,大概要等二到三十分钟。」
两个女人明白地点了点头。
当事人回来,夏尔雅抿了一口水,把话题拉回了正事上。
「怀之,能把起诉状缮本再让我看一遍吗?」
顾怀之从皮包里拿出书状递给了她,夏尔雅很快地把起诉主张看过,抬眸看向男人,语气轻缓,神情却是凛肃。
「周先生,对方指控你故意伤害,造成他左眼眶骨、左脸颧骨以及鼻梁骨折,左眼球巩膜撕裂而造成视力减损,以及四肢躯干多处挫伤。比较麻烦的是视力减损的部分,对方很可能会以这一点作为主要的攻击方法,指摘你有重伤害的故意。」
「你能告诉我,打人的当下是什麽情境吗?」
周奂沉了口气,低哑回答:「我当时进到房里,看见他压在怀之身上,试图……」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话音嘎然而止。
男人垂放於桌面上的手攥抡成拳,手背上浮满青筋,眸光不断沉退,脑海里隐约出现了荒野里令人悚栗的狼嚎。他的气息变得危险,像是在隐忍着什麽,浑身透出慑迫的寒意,形成低压环绕於周围。
而後,小姑娘的声音也传来了,比自脑海深处回荡的声响更加清晰,也更温柔。
「周奂。」顾怀之轻喊,小手覆上他紧攥的手,细细安抚。
见他脸色不对劲,夏尔雅直觉有异,却也没说破,只是静候着他把话说完。
半晌,周奂闭了下眼,压下血液里不断蔓生的躁意,缓慢启唇:「他试图解开她的衣服,想强暴她。」
「所以你就动手打了他,是吗?」夏尔雅循着话问。
「是。」
「你总共打了他几下,还记得吗?」
瞳孔一凛,周奂垂下眼,「三下。」嗓调沉了好几度。
「三下都是打在脸上,对吗?」
「对。」
「动手的当下,你在想什麽?」
「……」
男人的眸色沉下,幽晦浑浊,如深不见底的潭,无形的暗冉冉而起,将他包围。
「学姊……」顾怀之明白这句话背後代表了何种怀疑,连忙开口。
夏尔雅并没有理会,而是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介入,转而继续与男人对话:「周先生,动手打人的当下,你心里想的是要保护怀之,还是单纯只想要伤害对方?」
周奂还是沉默着,呼息渐沉。
「周先生,如果你要委任我作为你的律师,你必须相信我,我才有办法帮你。」夏尔雅目光紧锁着他每一秒神情的变化,持续开口循诱。
「……」
周奂知道他必须相信她。
可他也知道,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给出的回答会把结局分别带向何方。
时间兜兜转转了十几年,事情又回到了同样的轮回。
十七岁那年,无论是警察、检察官、公设辩护人还是法官,不论是谁问他杀人的当下心里想着的是不是为了保护母亲,他都说不是,他都说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那个人。
当时的他,选择了通往炼狱的路。
可这一次,他不会了。
「我想要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