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ato又一次在不到十二点时就打烊了。
周五夜里的客人总是比较多，这一回周奂照样用了还没想好名字的特调把人群打发，花了半个小时收拾好店内的一切，拎着手机钱包回家。
九点多的时候，他看顾怀之在吧台待得无聊，手机滑到没电後只能把视线摆在他身上，他走到哪目光就跟到哪，最後甚至问起了他能不能教她调酒，索性就让她先回家里待着，要她若是累了就先睡，他回家後会叫醒她。
结果他回到家，他看见的不是乖乖上床睡觉的小姑娘，而是洗好澡之後抱着笔电窝在沙发上，一边嗑洋芋片一边追剧，眼角还疑似泪光闪闪的女人。
三十秒前，周奂还想着上楼後要先喝一杯水，但一看见她眼角泛着水光，他立刻就改变了决定，脱了鞋之後长腿跨没几步就来到她身旁，才正想伸手抽走那台惹哭她最大嫌疑的笔电，手却被她一把握住。
「周奂你看，李正赫真的好可爱哦，为了不让世理回去，故意装不认得路。」
顾怀之抬起头，一弯如翦水秋月的眼眸就这样直直地凝着他，眼里全是感动的流光，卸掉唇彩的唇轻轻抿着，另一只手还微微指着萤幕上的画面，口吻完全是欣羡。
「……」
周奂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麽，只是皱眉沉气，脸色冷硬而难看。
见他这表情，原先还沉迷在剧情里的女人立刻意识到诡谲，连忙把影片暂停，将笔电往桌上一摆，而後轻拉了拉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周奂，你知道吗？女人是水做成的，什麽都能哭，难过的时候哭，生气的时候哭，开心和感动的时候也会哭。」顾怀之边说边伸出空着的右手握住了他摆在腿上的左手，双手收了收力，将手心的温热传入他指尖。
「……」
男人紧绷着脸，颊边的肌肉如弦般紧束，隽瘦的轮廓因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幽深的眸深晦如透不了光的黑潭，潭面因她的这席话而扰起了几缕紊乱波澜，呼息微沉。
「你听过喜极而泣吗？有时候，人在很开心、很幸福的时候，也会想掉眼泪的。」
「……」
幸福的时候……也会想掉泪？
他凛眼望着她，用力聚焦的目光几乎成了凌厉而慑迫的瞠视，黑眸里所能望见的就是一片大雪纷飞的彻骨冻寒，可她没有避开这样的冻寒，而是依旧噙着笑，用着如春阳般荡漾着暖暖的眼与他相望，试图在那片苍凉里洒落哪怕只是一丝一缕的光辉。
「周奂，有时候女孩子流眼泪，不是因为有人让她伤心了，不是因为有人带给了她难过，而是因为那个人让她觉得很幸福。」她轻轻说着，握着他的小手转而抚上他凌厉的颊骨，指尖和缓娑摩。
良久，指梢的温度终於在那片暗无天日的潭上添上了几抹微弱的碎光。
「周奂，不要害怕看见我掉眼泪。和你在一起之後，我从来没有一次掉泪是因为你，让我哭的都是别人，是别的事情，不是你。」
你不要害怕，你没有伤害我，没有带给我任何的悲伤或不幸。
一直以来你带给我的，都是温暖，都是陪伴，都是疼爱，都是幸福。
所以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看见我哭，不要害怕自己会伤害我，不要害怕了。
「……」
周奂垂下眼，心湖之下波澜迭荡，心湖之上夜风萧瑟，飒飒作响。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谧，安静得折人。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更长，他终於开口，声线低沉如深夜里的钟鸣。
「我去洗澡。」
话说完，男人兀自抽身，走入房里。
太过平淡的反应着实出乎顾怀之的意料，她不大放心地跟了上去，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他站在衣柜前，手里已经拿好作为睡衣的白色短Tee和棉质长裤。
於是，她在他关上衣柜而後转身之时，上前抱住了他。
「……」
周奂知道她在担心他。
她刚才说的每个字句组合而成了他平生第一次接收的论点，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所以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可他也知道，顾怀之不会骗他。
顾怀之是不会骗他的。
她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展现出的每一个想法，都必定出於她的真心。
他感受得出来，顾怀之很努力地想要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总是透过生活里每件小事来和他阐述一些与他过往认知相违的道理，比如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对另一个人好是因为爱他，比如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一方一味地付出而另一方一味地接受，而是彼此的棱角缺口恰好契合。
又比如刚才那个关於幸福也会流泪的论点。
他知道她是真的如此认为，才会这样和他说，所以他也想要好好地思考她这样的说法，好好地回想过去陪她看过的每一部电影和影集里，那些让角色落泪的原因，是不是除了悲痛和不幸之外，也有所谓开心和幸福的成分存在。
「我先去冲澡，你继续看。」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声调平淡。
顾怀之稍微松手抬起头，看见了他眼底黑暗消融後恢复成平静的眸光。
他让她继续看韩剧，意思是理解她刚才说的话了？
「周奂？」她确认似地低唤。
「去吧。」他又说了一次，眼色依旧沉静。
看出他情绪沉淀回稳，顾怀之点点头，退开了拥抱。
两人并同走出了卧房，在他左转进浴室之前，她又握了握他的手，指间来回娑抚了几下他的手背，然後才松手让他去洗澡，自己则回到沙发上接续着把中断的剧情继续看完。
十五分钟後，周奂沐浴完毕，出来时就见窝在沙发上的女人已经关掉了韩剧，页面换成了风光明媚的景点照片，他便想起几天前她曾提说要和他出去玩的事。
他先是进厨房倒了杯水喝，然後走回客厅，才刚坐下，小姑娘就端着笔电偎了上来。
「周奂，现在是夏天，我们去海边走走好不好？」顾怀之边说边将萤幕转向他，画面上是一片以蓝天碧海为衬的沙滩。
「嗯。」
得到他的应和，顾怀之立刻又点开了另一个网页。
「刚刚那是台中的海滩，我还查了一些资料，最近台中市区规划了几个眷村和市集，暑假期间晚上还有灯光秀和街头表演，网路上的评价还不错。」她一边将阅读到的资讯分享给他，一边将网页的卷轴下拉，好让他能边听边看。
语落，她抬头看向他，满目期待地问：「我们就去台中玩，好不好？」
周奂半垂着眸，凝着她含笑的眼，薄唇勾起了浅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