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从梦中乍然惊醒。
在梦境的最後，他依稀能看见那个男孩，男孩的身体上在那一刹那间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让人联想到镜子，被砸得粉碎的镜子。
他紧闭双眼，直到自己能够在脑海里完全拂去男孩的身影。
再睁开眼时，便见他的哥哥坐在沙发上，彷佛自昨晚起他一直没有移动过位置。只是，从方云的身上，此时散发出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仔细看去，方鸣发现方云颈项上有一条细微的血痕。
他撑起上身，皱着眉头继续打量方云，便看见了对方衣服上有几处也在渗出鲜红的液体。颈子上的那条伤口更是愈加触目惊心，它已经完全绽裂开来，暴露出皮肤底下的肌肉组织。
大概是察觉到了方鸣的目光，原本方云低垂着的双眼微微抬起，还带着些许的睡意。
接下来，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他的手指不过只是轻轻掠过，那道伤口却是随着他的动作，飞快地癒合起来。
就像是手艺高超的裁缝修补衣服破口一样自然。
不过，裁缝姑且还需要针线，而他则只是动用了自己的身体本能，也就是魔法。
方云拥有的，是能完全控制肉体的魔法。
方鸣知道，由於父母的地狱式教育，他的哥哥自幼就培养出用自己身体练习魔法的习惯——从根本上来说，这个所谓的练习跟生物解剖差不了多少，差别只在於中学生的生物课上不会每天都进行解剖。
而方云会。
可是，方鸣以往也不曾见过方云身上如此凌乱的时候。
「早安啊。」方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对方鸣说道。他似乎对身体上的其他伤口不以为意，迳自起身打开了桌上的包装盒。
方鸣这才留意到，昨夜的披萨店外卖已经不翼而飞，现在放在桌面的胶袋上，印着目前非常热门的早餐店标志。据说这家早餐店的门口每天早上都塞满了人，店里的限量招牌蛋饼非常难买到，甚至还有黄牛党瞄准了这个商机，起早贪黑的跑去买蛋饼，然後再用高价兜售出去……
他再看方云的衣着，完全不像是曾经出过门的模样。
「昨晚你睡得太死了，叫都叫不醒，只好让你在沙发上委屈一晚了。」方云说着，把一罐豆奶扔给方鸣，「还是不爱喝咖啡？」
方鸣点点头，伸手揉了揉麻痹的手臂关节，同时抬头四处张望，只见昨晚空荡荡的笼子里现在已经满是动物，牠们大多是待在笼子的角落里，忙着对付盘子里新鲜的水和乾粮。他又看见了那只小虎斑猫，牠的两只前足踩在喂食用的碗里，脑袋埋在水煮鸡胸肉中大快朵颐，只露出了一双耳朵。
他再看了看正在替自己把早餐分装到碟子里的方云，心想自己跟那些动物的待遇果然也没什麽差别。
兄弟俩的早餐十分丰盛，四款表皮烤得酥脆的蛋饼以香浓的流心芝士为基底，再配搭不同的馅料，肉松、火腿、鲔鱼、炸猪扒，方云以熟练的手法将它们切割成平均的两半，还盛上了两碗粥——也是从门店的胶袋里取出来的。
把餐桌布置好之後，方云便坐到了沙发上，拿起旁边的摇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上的漂亮女主播正在报导着早晨的新闻，但方鸣并没有心思看。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麽？你——」
「如果你是指那个APP的话，暂时也没研究出来是怎麽回事。」方云耸耸肩，「不过它确实完成了我许的一个愿望，还挺方便的，比网购还好用。」
方鸣盯着自己手里的早餐，无言地咬了一口。
确实很好吃，只是不值一个愿望。
「那你弄清楚许这个愿望的代价了吗？许愿之後，它总得从你身上拿走什麽的，不然那个女孩就不会失踪了。」虽然方鸣没有明说，但语气中显然是在责备方云的贸然行事。
「这方面倒是有些头绪。」方云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可是还不能告诉你，再过几天吧。」
方鸣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方云喜欢故弄玄虚的个性跟他俩的老妈如出一辙。而且，每到这种时候，再逼迫下去也不会得到什麽正经回答。
「这关乎那个学生的性命安危，你有线索就早点告诉我吧。」他保持着仅有的耐心劝说道。
方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如果你担心她的话，先循另一个方向去查怎麽样？依我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去尝试用这个APP的，搞不好现在已经有人在用了。」
方鸣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继续埋头吃着早餐。
『……「红色平安夜」後，已经过去了五年，遇难者的遗属终於在人前露面，他们难掩悲痛，在纪念碑前放上鲜花，哀悼逝去的家人。』
『「红色平安夜」是五年前在华国首都发生的不明灾难，当年作为军事及政治重地的中望市在一夜间发生了连环爆炸，更被随之而来的大火夷为平地，包括华国总理以及一干官员士兵以内的数万人罹难，数十万人无家可归，直到新政府成立後，仍未能对灾难的起因作出交代，更因此导致了民众不满及连串示威……』
方鸣抬头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上有两个方形的小画面，一个正在播映着站在纪念碑前的十多个人，他们捧着黑白遗照，每一张照片上都是华国五年前有头有面的大人物；另一个则是放着历史片段，先是火光熊熊的豪宅，然後是主张民主的新政府宣布内阁成立的一幕，再後来便是塞满街道的示威人潮。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食物开始有点难以下咽，於是他喝了一口豆奶，把卡在喉咙的蛋饼渣冲了下去。同时，方鸣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方云。
不知为何，方云把双手摊开，他低着头，似乎在打量自己的手指——尤其是指尖的部分。他的衣服上已不再渗出鲜血，但在他更换衣服之前，恐怕身上的血腥味有一段时间都不会消退。
另一段新闻开始播放，这次是本地的新闻。
这次，方鸣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因为现在镜头前方，是他任教的高中。
又有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