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梨,你为何闭门不出?可怜有人都等了一早上了。」
「有人等我?」陆梨满脸疑惑,「谁?」
「你都听了一早上扫地声了。」慕容灧又喝了一口茶,「你说这个很想见你,却只敢在你门外一声不吭地扫地的傻蛋是谁?」
陆梨想了想,今早爹爹就在门外哄她逗她,至於哥哥虽然很忙,还是找了吉婶来送红豆汤,然後嫂嫂也来了,这样说来⋯⋯「嫂嫂是说雨哥哥?」
慕容灧笑着点点头。
陆梨不好意思地挠挠小脸蛋,「我其实⋯⋯也想出去的⋯⋯只是我还未绣完⋯⋯」
慕容灧立起来,扶起陆梨走到木榻旁,只见上面就有一个绣圈框着绣上梨花的靛蓝绢,陆梨见慕容灧盯着她绣的梨花,顿觉难为情得很,「嫂嫂⋯⋯我绣得不好⋯⋯」
这麽精致还说绣得不好?「雨弟一定会喜欢。」
陆梨小嘴微张,嫂嫂为何知道她想绣给雨哥哥呢?看着慕容灧那发自内心的笑意,陆梨慌张地说:「这是报恩!报恩!嫂嫂⋯⋯可是,先前我已送过手帕给雨哥哥了,我不知道⋯⋯」
慕容灧摸了摸绢上那活灵活现的梨花,「小梨梨你知道香囊的含意吗?」
「嗯,知道。」
「那正好,就做香囊吧!雨弟会很高兴!」慕容灧摸了摸陆梨柔嫩的小脸蛋。
「真的吗?」陆梨也笑了,「好!谢谢嫂嫂!」
慕容灧此时拉住陆梨的手,「小梨梨,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受惊了吧?」
陆梨摇了摇头。
「小梨梨看到雨弟那失控的模样了,对吗?」
陆梨笑容淡下来,缓缓点头,「对。」
那是很可怕很可怕的雨哥哥⋯⋯她不认识的雨哥哥⋯⋯
「你害怕吗?会想疏离吗?」
「说不怕⋯⋯是假的。」陆梨握了握慕容灧的手,「但是,我知道,雨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个模样,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会疏离他。」
闻言,慕容灧笑得开怀,她和小梨梨见面的次数不多,谈过的话不多於十句,但是她知道她是个好女子,值得雨为她牵挂一生。
「雨弟小时候很是活泼,不如现在般寡言。」慕容灧眼内满是忧伤,「我和他虽然同父异母,但他小时候长得可爱,身体孱弱却常跑出来玩耍,又喜爱与人倾谈,我们偶尔也会在御花园内说笑,那时,清弟总是板起脸孔,不让他胡闹,他却淘气地跟清弟撒娇⋯⋯」
陆梨的脑海中开始幻想一个瘦瘦的、小小的慕容雨正笑着和旁边的兄弟姊妹滔滔不绝地说话,又想到如今沉默的慕容雨,蓦然觉得很是奇怪。
「好景不常,他七岁时和母后在坤元殿内遭受行刺,整个坤元殿的人都死了。母后为了护住他,身中多刀,当场毙命。父皇从不允许我们靠近坤元殿,可是那泼在窗纸上的斑斑血红,谁又能视若无睹?雨弟当时也受了伤,一直高热不退,清弟伤心,但仍坚强地守着他,後来终於守到雨弟复原,雨弟却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还会发狂,幸好父皇发现琴音可以让他平静下来,所以就每天抱着他,教他学琴了。」
慕容灧咽了一咽,旁人都说雨弟琴艺高,得父皇真传,谁都想听他抚上一曲,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造诣根本不是他乐意承受的?
陆梨摀住了小嘴,「是什麽人?那麽残忍?」
「闻说是後宫妃嫔互相勾结,一同筹谋的暗杀行动,她们虽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但证据确凿,不容辩驳,父皇还是将她们逐一诛杀了。後宫的妃嫔那麽少,此乃原因所在。」慕容灧叹气,「我想,雨弟昨夜失控,怕是因爲不想再见到重要的人受伤了吧。」
陆梨心酸,这样善良的雨哥哥,经历了如此黑暗的事⋯⋯
「雨弟会发狂的事父皇是不许旁人知道的,如今皇室中知晓的人也就我、清弟和宫内父皇信任的老人,人也不多了,雨弟自己怕是也不会告诉你。」慕容灧又再摸了摸陆梨的脸,「小梨梨,你来了雨弟的身边,我真高兴。因为有你,他竟然笑得如此开怀,赛马那天,我都看到了。」
陆梨点头,「我会陪着他!雨哥哥是我的好朋友!」
慕容灧笑了,什麽朋友?两情相悦的人还把对方唤作朋友,不是自欺欺人麽?「小傻瓜,你还是赶快做香囊吧。我走了,迟些再来看你。」
「好!谢谢嫂嫂!」
⋯⋯
这一整天,慕容雨被陆槐拉着去了陆王府各处扫地,扫得是筋疲力尽,通身发酸。陆槐和他用过晚膳,便带他去浴池洗浴。
洗浴过後,慕容雨换上了寝衣,头上仍挂着布巾盖着他那湿濡的长发。今夜,他没有回房,而是在小花园的内堂中坐着,一直看向陆梨的房间,房间的灯仍然未灭,但他却不敢逾越,不敢去敲陆梨的房门。
不知梨梨怎样了⋯⋯
慕容雨靠着内堂的烛火,提着小毛笔,捧着从行囊中取来的一本小书,静静地写字。先前在皇宫,他心中思念陆梨,几乎已成习惯,只是他没想过,他来了陆王府,明明和陆梨只有一墙之隔,却连她的一面都见不到。
咫尺天涯,更磨人心肺。
梨梨她还在伤心吗?她还在难过吗?还是⋯⋯他昨夜失控,真的把她吓坏了,她往後是不是不愿再见他了?
想到此处,慕容雨异常痛苦。
梨梨⋯⋯
此时他背後又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慕容雨收起了小书与毛笔,苦笑了一下,「槐兄,不必相陪。」
来人没理会他,继续踏上前。那人站在慕容雨背後,竟拿起了他头上的布巾来,细细又轻柔地替他擦头发。
慕容雨闻得背後传来的一阵桂花香气,便一下惊愣,当下心跳都将要停顿下来,然後他听到她那甜甜的声线轻语:「不擦乾,会着凉的。」
梨梨在为他擦头发⋯⋯
他平生最讨厌擦头发,讨厌那种磨擦的触感,但此时此刻,他就安坐下来,享受着她为他温柔地提起他的发丝,专注地为他抚乾的感觉。
陆梨擦好了,用发带把慕容雨的长发发梢轻轻束好,再把湿透的布巾递给梦儿,「梦儿不用留下了,去睡吧。」
梦儿接过,又为陆梨多点了些烛火,才笑着退下。
陆梨走到慕容雨旁边坐下,双脚又伸出堂外上下摇着。
慕容雨有点面红,他稍稍看向陆梨,她正披散着柔滑的发丝,厚厚的棉袄下正是寝衣,看来她也是要睡了,「梨梨,你的伤如何了?饿不饿?这里冷,回去吧。」
「我不饿,吉婶舍不得我饿着,她陪我在房内吃的。」陆梨笑,然後从一个小布袋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罐,「因为涂了这瓶白玉膏,我的伤都快好了!雨哥哥,你伸出手来。」
慕容雨未有多言,缓缓把右手伸向陆梨。陆梨握住他那如蓬莱玉枝的五指,仔细地查看了他的伤口,接着便开了小罐,取了些膏药来为他涂抹。「雨哥哥,痛吗?」
「不痛⋯⋯」慕容雨倒抽一口气,梨梨的香气与膏药的奇异味道就在他鼻腔中肆意流窜,她柔嫩的手正抚着他的伤痕,使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都快分不清是因伤口发疼,还是心中悸动,他深呼吸,「梨梨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房门从未打开。」
说完他自己也後悔了,这不是在告诉她,他守了她一夜吗?
「我⋯⋯跨後窗出来的。」陆梨害羞,她指了指她房门上一个小银铃,「你看,哥哥设的警示就在那边。过了亥时,哥哥只许我睡觉,不许我闲荡,走前门会被他发现。」
慕容雨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宠妹狂魔吗?而跨窗出来的梨梨也太可爱了。「嘶——」慕容雨皱眉,他刚才一恍神,没有忍住手上传来的刺痛,就「嘶」了一声,慕容雨抬眼便见陆梨眼圈红了。
「雨哥哥,对不起,很痛,是吧?」陆梨吹了吹慕容雨手指关节上的血痕,又着急地看着慕容雨。
她那水灵大眼满是泪光,看得慕容雨甚是心疼。「不痛,梨梨。」
「我从不知道,雨哥哥那麽爱说谎。」陆梨放轻了手指,更轻柔地涂药,「雨哥哥下次可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了,你的手指该用来弹琴,不要揍人。」
慕容雨心中担忧,梨梨果然不爱看见他的暴力,「梨梨,抱歉。」
「雨哥哥为什麽要道歉?」
「我⋯⋯我那发狂的模样,定是很吓人吧?」慕容雨眼里明显透露失落,「你害怕吗?」
陆梨看了看他,然後把发丝搅乱了,接着急速地向他出拳,连连打着他的手臂。
慕容雨笑了,这是在模仿他吗?「梨梨,我是这般模样吗?」
「哼!混蛋!笑什麽?放开!雨哥哥由我来保护!」陆梨压低了声线,又继续出拳。
「该是我来保护梨梨,为何是由梨梨保护我?」慕容雨笑得开怀,「好了,好了,梨梨。」他按下了她的小手,为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雨哥哥!」陆梨兴奋,「你也看过我发狂的模样!我们扯平了!」
慕容雨笑容徐徐淡下来,鼻腔一酸,眼圈不自主地红了。
见慕容雨呆住,陆梨想了想,便道:「雨哥哥手指疼,心也疼吧?」
慕容雨一怔。
「那可不可以把你的心借给我?」
慕容雨凝望陆梨,瞠圆的双目异常滚烫。
陆梨伸出小手,覆在他那左胸膛上,那温热的心脏正跃跃跳动,似是想向她诉说什麽,她轻拍了两下,温柔地道:「痛痛,快走。」
慕容雨愕然,陆梨看了他一眼,又再拍拍,更温柔地道:「痛痛,快走。」
然後她温暖的手心离开了他,使他心上顿时一凉,此时他内心某些无以名之的沉重,也似乎一同被她带去。
心,轻了。
「梨梨⋯⋯」
陆梨吐了吐舌头,「我小时候常常跌倒,亲娘总是这样驱走我的痛楚。雨哥哥若果还是心痛,那我再来多拍几下。」
慕容雨抚着心脏,只觉温暖,他的眼眶有泪水打转,却不想让陆梨看见,所以未敢让泪随心所欲地流下,「梨梨,不用,你治好了。」
陆梨笑,「真的吗?不痛了吗?」
「不痛了⋯⋯因爲⋯⋯」慕容雨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才敢道:「因为你就在、就在我旁边。」
陆梨展开了甜甜的笑靥,在慕容雨眼中,她笑得极美。
不过,陆梨这时低下头来,她不知为何有些忸怩,慕容雨看着她,温柔地问:「梨梨有什麽想告诉我?」
「雨哥哥,你又救了我,我⋯⋯不知如何报答⋯⋯」陆梨咬了咬唇,「我缝了个小东西,你能收下吗?」
慕容雨凝看着她羞涩的脸,一时也禁不住害羞起来。「咳,只要是梨梨做的,我都喜欢。」
「我做得不好,你不要笑我。」
慕容雨点点头,陆梨大口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转过身去,背着他,在小布袋中找了又找,一会儿才又转过来,脸红通通的像一颗小苹果。
「雨哥哥,这代表了我对你的心意,请、请你收下吧!」陆梨双手捧上一个小东西,低下头来,递到慕容雨面前。
慕容雨很艰难地才能将视线从陆梨的脸搬至那双白皙的小手,只见小手上坐着一个绣上极精致的白梨花,散着让人舒心的淡淡的药香的靛蓝绢香囊。
香囊⋯⋯
香囊?
真的是香囊!
慕容雨的脑袋似是被钟敲过一般「当——」一声全都空白了,只能愣愣地张着如星如火的双眼。
陆梨见慕容雨毫无反应,也不伸手来接,便抬起水灵的双目,对上慕容雨的视线。
慕容雨的心脏正剧烈跳动,他觉得自己快要离世了,心脏一时停顿,一时乱蹦,如今心跳声还大得自己都能够听见了。
眼前的幸福来得过於突然,美好得就如一场梦!
「梨梨⋯⋯这是何物⋯⋯?」向来害怕失望的他,只怕自己误解了陆梨,便再三确认。
只见陆梨扬起嘴角,笑得仍像一抹晴光,「香囊!」
慕容雨举起了手,手掌往前额用力一拍,然後便向後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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