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依依不舍地拜别了陆刑,然後便跟着慕容清出了王府。二人缓缓走到镇国公府前,下人一见是陆梨,便惊讶地跑进去通报了。慕容清知国丧刚过,不便进府,想让陆梨独个去看望孩子,可是下人回话,说镇国公请二皇子殿下一同进府。
镇国公府与陆王府截然不同,陆王府是温馨而亲切的,镇国公府是严肃又冰冷的,下人连气都不敢大声呼出,只敢规行矩步,众人见到笑容满脸的陆梨,虽想跟她打招呼,最後只能低下头。
此处当然没有陆王府怡人的景致,就只有一面面灰白石墙。
来到大厅,慕容清便见到镇国公张悯威风凛凛地坐在大厅的正前方,他的相貌跟玉云相异,长得异常粗豪,且眉眼之间也不太和善,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慕容清想到玉云那双弯弯的腰果眼,便猜大概是随了镇国公夫人了。
张悯立起来作揖,慕容清也恭敬地作揖,只见陆梨不怕死似的跑到张悯面前,「张叔叔!小梨见过张叔叔!」
张悯那布满长须的大嘴展开了笑容,「小梨又长高了!皇宫内的生活还习惯吗?」
「习惯!」
「陆疯子就应该早些放你外出走走,把你关在府内多无趣,也不知他想什麽。就算要关,也至少也让你来这里和恩希说说话,这里不安全吗?难道老夫连个黄毛丫头都保护不了吗?瞧不起人的陆疯子。」张悯不只身大体壮,嗓门也特别宏亮。
陆疯子大概是指爹了,慕容清思忖,梨梨似乎真的一直都被禁在陆王府。
「张叔叔这里当然不安全了!」张悯一怔,却听陆梨笑道:「有恩希在,小梨就不想回家了!这对爹爹来说,不是不安全麽?」
张悯咧开大嘴,仰天大笑,肚上的肉也因此颤了一颤,「对!不安全!说得真好!」
慕容清心底无奈,这梨梨⋯⋯幸好不是男的。
这时陆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张悯心急地走到大厅中央,不久就见平安抱着孩子来了,平安一见慕容清便行了一礼,慕容清向她点了点头。张悯紧张地看着哭得面红耳赤的小孩儿,「怎麽了?怎麽哭了?」
「老爷,媳妇也不知道,刚刚奶娘喂过乳汁,又换过尿布,但他还是一直在哭。」平安皱着眉。
「府内的嬷嬷都没有用的吗?要哭死老夫的孙子了!」张悯破口大骂,震得小孩儿哭得更为厉害,都能看见喉间的小吊钟了,「哎哟⋯⋯对不起!祖父错了!」
慕容清蓦然觉得镇国公与爹性格上还是有相似之处——两人皆如此疼爱孩子。
「或者去请小槐来吧?上次也是他抱了小孙子,小孙子就不哭了。」张悯惊慌失措,想嘟嘴逗小孩儿笑,但模样可怕,让小孩儿更泣不成声。
陆梨走上前,「平安嫂嫂,小梨可以试试吗?」
「⋯⋯好!」平安无计可施,唯有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到陆梨手上,慕容清在旁护着,就怕陆梨不懂抱孩子把他摔了。
陆梨抱着孩子,动作轻柔,然後哼起安眠曲来,慕容清先前听过陆梨唱歌,那可是又吵耳又难听,现在方知她是故意跑调,原来她可以唱得如此悦耳。
孩子听到了歌声,渐渐就不哭了,眼睛弯弯,竟笑了起来,两只小手不停挥着。
陆梨也笑了,「小孩儿好可爱啊。」慕容清凝望着她,只觉得她抱着孩子,眼里溢满平日少见的温柔,甚是动人。
「听说我还在襁褓之中,就常常大哭不止,哥哥那时就作了这首曲子哼给我听,听完就不会哭了!」陆梨笑着摇摇小孩儿。
平安笑,「还是槐兄有办法,好,下次孩子哭了,我也唱给他听。」
「唉!」张悯拂袖,「你看!我那不肖子就及不上小槐,武功就算了,陆疯子我也打不过,但读书、画画、奏笛、下棋他有什麽能比得上他?当个禁军统领当得焦头烂额,何时见他回过家?莫说孩子都没怎样抱,就算抱了孩子,孩子都不会喜欢他的!」
平安闻言,难过地低下头来。
「张叔叔!玉云哥哥可厉害了,皇宫因爲有他才没有出乱子,您都不知道,他训练的禁军多尽责!我被禁足在琉璃轩时,无论怎样求他们,他们都不放我出去。」陆梨噘嘴。
「当真?」
「真!当真!」陆梨看向慕容清,她向他打了眼色,「清郎你说呢?」
「的确如此。」慕容清点头,他可没说谎,禁军军纪严明,玉云功不可没。
「二皇子殿下也这麽认为的话,老夫便相信了。」张悯作揖。
陆梨和平安多说了几句便不久留了,慕容清和她出了府,他回看镇国公府的匾额,上面就书写了「镇国公府」几个浑厚有力的大字。「是皇祖父的笔迹。镇国公诚如父皇所言,是个严厉之人。」
「嗯。」陆梨点头,「张叔叔对玉云哥哥、恩希一直很严格。」
慕容清轻轻微笑,「看来要做槐兄的朋友真不容易。」
「我看你和哥哥也挺相近的。」
「为何?我的武功不是不及槐兄,而是一窍不通。」
「谁说一定要比武?」陆梨笑了,「你不是和哥哥下棋了吗?五局二胜二败一平手,除了爹,我可没见过有人能胜过哥哥的。」
「我的棋艺在皇宫中向来称冠,岂料来到槐兄面前花尽心思,竭尽心力,两局都只能险胜一子半子。」慕容清苦笑,「还有我引以为傲的画技,比起他都是小巫见大巫。」
「是吗?我觉得清郎画得也很好,至少比我好。」
慕容清斜睨着她,「这种安慰人的方式不太称心。」
这时陆梨瞥向大街旁的人群聚集处,她兴奋得笑了,「清郎!清郎!清郎!」
「做甚?」慕容清本想骂她,身为女子,不顾礼节当街大呼小叫,却又见她如此可爱,最後还是忍不住笑了。
陆梨牵起慕容清的手,把他拉到地摊旁边,梦儿本想跟上前,但小仁却「啧啧」了两声,一下拉住了梦儿,开始向她传授他研究多年的奴仆心法。
地摊旁早聚集了不同的人,陆梨却拉着慕容清,往人群前面钻,一直到最近地摊处才停下来,慕容清怕旁人撞倒陆梨,便把她拉到身旁,「清郎!你看你看!」
慕容清看了看面前的摊子,不过是一块破布上放了些不太贵重的「宝物」,地摊旁的摊主作书生打扮,此时他捋了捋下巴的胡子,高呼道:「快来呀!快来呀!十文钱猜三道题,猜对了,宝物就跟你归家了!」
众人都起了哄,都在讨论是不是该试试猜题,地上的宝物虽然不算太值钱,但都是些小摆设、小玩意、小玻璃珠,绝对比十文钱要多,若能猜对,也挺划算;若猜不对,十文钱也不算太亏。
「啊,那个小小的布老虎好丑!」陆梨指着前方一只缝得眼口歪斜,四脚长短不一的布老虎。
慕容清有些尴尬,「梨梨,即使是事实,你也不能宣之於口。」
摊主一见陆梨便蹙着眉,「怎麽又是你?小姑娘!当年元宵节你可害得我血本无归呀,我日日求神不要再遇到你与你身旁的家伙⋯⋯咦?是我记错了吗?你身旁的家伙有这麽瘦削矮小,孱弱不堪吗?」
家伙?瘦削矮小?孱弱不堪?一条青筋在慕容清的额上暴现。他是不及陆槐高,但这是什麽话?
「叔叔,你、你不是抛圈圈的吗?怎麽换成猜题了?」陆梨慌张,急急地问。
「不要提那些圈圈!」摊主咆吼,口沫横飞,「你身旁的家伙把东西都抢了!你还好说?走走走!不跟你玩!长得那麽美,但骨子里就是毒蛇!」
慕容清冷笑一声,「莫非阁下的谜题浅易得三岁孩童都能猜中,所以才如此惧怕?阁下既在此处摆摊,即只要付上十文钱,便是谁都可以猜题,对吧?」
旁观的群众都起了哄,一边看着陆梨的脸蛋,一边点头,都说赞同这位俊秀公子的话,摊主咬牙,心道慕容清不过虚张声势,他只要出三道难题,赶走慕容清便是了,如此还能报复一下陆梨,想了想又兴奋莫名,便说:「不要吵!这位公子,别猜不中啊,很糗的啊!」
慕容清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钱袋,又从里头掏了十文钱,交给了摊主。陆梨对慕容清一脸崇拜,「清郎,你为什麽会有钱?」
慕容清皱了眉,他在琉璃轩处处为她打点,为她添置了那麽多东西,她都无动於衷,现在竟会对十文钱起了崇敬?
摊主吆喝一声,打开了扇子,开口就道:「四面都是山,山山都相连!猜一字!」
群众大多没有上过学堂,也不太认得字,遑论猜字谜了,正要倒抽一口凉气,便听到慕容清平静地道:「田。」
众人见摊主面露惊讶,立时又起哄了,「厉害了!小哥!」
「厉、厉害什麽?不过是第一道题,是我有意让他的。」摊主额上冒着汗珠,却仍大喊。
「嗯,阁下请出题。」
慕容清毫不紧张,让摊主大感屈辱,他觉得,方才他出的一题难度已极大了,想不到慕容清几乎不假思索就答了题,他连忙清了清喉咙,又出题,「赵子龙买布,木兰购胭脂。猜一诗句。」
诗句?字都不认得了,还要猜诗句?众人又担忧地看向慕容清,慕容清只觉此题出得颇为拙劣,仍是平静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摊主愤怒,也不待群众为慕容清拍手鼓掌,立时又气道:「对联!我出上联!穷愁但有骨!」
群众未及惊讶,慕容清便淡淡地道:「此是诗圣之作,那在下也以诗圣之句作为下联,诗兴不无神。」
摊主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张目结舌⋯⋯
「哗!清郎你好厉害!」陆梨兴奋得脸都红通通的,慕容清觉得她特别可爱。
「就要那只丑得可怜的布老虎。」慕容清向着灵魂出窍的摊主说。
摊主只觉疲惫不已,他把布老虎放到慕容清手上时,只想快快打发慕容清离去,却只听到他清冷的声线道:「谜题有趣得很,梨梨,你说是吗?」
「嗯!有趣!」
「你还想要何物?」
「清郎!我想要那匹很丑的小泥马!」陆梨把丑得可怜的布老虎搂在怀内,又兴奋地指着地上一只捏得歪斜的陶泥小马。
什麽——?
「好,那就再来十文。」
不许再猜!
「那只很丑的布小鸡我也想要!」
「旁边那只丑得让人痛心疾首的布母鸡,也一并要了。」
谁能把这两人带走!
谁——呀——
可惜的是,已没人在意摊主悲哀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