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元二十三年,京城。
「《京城小报》!最新出炉的《京城小报》!惊天秘闻!大家快来看看呀!」
「什麽?什麽?有什麽可以看?」
「给我一份!给我一份!」
「这——太子殿下终於要娶妻了!娶的怎麽是镇国公府上的千金?这小报的消息到底准确不准确?」
「什麽不准确?鸡蛋那麽大的字写着呢!——『太子殿下苦守相思最後落空!』多可怜!」
「那太子殿下苦苦追求陆王府的十六公主已将近十年吧?弄得全国皆知,怎麽⋯⋯怎麽就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皇命呀!皇命难违呀!看来这太子也不好当!」
「那是!又不看看,他爹才是皇!」
「那十六公主该嫁谁?」
「谁知道呢⋯⋯不过⋯⋯不会是皇想纳她为妃吧?」
这时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陆槐此刻正坐於红家酒馆雅座一处,静静地呷着一杯烈酒。只见那店小二毕恭毕敬地把一份《京城小报》放於他面前,「王子,您要的小报。」
「谢。」他提起小报,放下银子,走下楼梯,然後便离开了酒馆。
「王子,小店恭候大驾!」掌柜向着陆槐的背影大喊。
掌柜这麽一喊,馆内那些人的谈话声似是被压了下去。
不过,陆槐没打算理会,他今天并没有什麽心情喝酒,便缓缓在街上走,直至踱到大街最尽处的陆王府门前。他驻足,稍稍看了停泊的华丽马车一眼,微不可察地叹息一下,才负手迈步踏进陆王府。
他没有到接待访客的别院去,反而先到小花园。王府的小花园栽种了一株巨大粗壮、枝叶繁茂的梨花树,即使在外院远远看去,还是能瞧见它的身影。此时二月,白梨正开,倒像一树白雪皑皑,煞是可人。
那个她,就站在树下,不动。
春来春去,梨花悄然绽开、无声落下,悄然绽开、无声落下⋯⋯来来复复,自那天起,已过三载。陆槐记得,他知道她也记得。
只见她伸手,想去抓住那偶尔落下的花瓣,但是没有一朵愿意停留在她手上。
站在一边的梦儿想走过去,却被人一把拉着,梦儿怯怯地看向後方,才发现原来是陆槐,他正忧心忡忡看着园中人。
「王子⋯⋯」梦儿霎时脸上泛着红晕,才刚低下的眉眼又禁不住悄悄抬起。
陆槐身段颀长,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鼻子直挺,分明的五官不带刚强硬朗,反倒柔和从容,宛如白玉。他身上一袭湖蓝长衣,腰间一支白玉横笛,虽过二十,却不束冠,那直顺的黑发只用发带束起。
片刻,他那被盖在纤纤长长的睫毛下,深邃如夜的眼眸徐徐转过来,正好对上梦儿的视线,吓得梦儿又急急低下头来。
他平常会笑,笑得如一抹晴光,可是今天,他满脸愁绪。
他缓缓走到树下,「小梨,春风还冷着呢,别站在此处发呆。」
她这时回过头来,「哥哥。」
「太子来了。你不去见见吗?」
陆梨长叹一口气,「不了,见了也没用。你不找他下棋吗?」
陆槐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整理一下被风吹得有一点凌乱的浏海,「你的哥哥其实不太喜欢下棋,而且再也没有跟他下棋的必要了。」
没有下棋的必要?陆梨疑惑地看向她的哥哥。
「太子妃的候选人已定下了,他再想娶你都抵不过皇权吧。」陆槐看向梨花树上的一对小青鸟,陆梨则在看花,没有吭声。
半晌。
「我说,小梨,你不是该问问太子妃的人选吗?」陆槐皱眉。
「啊⋯⋯」像是恍然大悟般,她问:「是谁?」
「恩希。」
陆梨又长叹一口气,「为什麽是她?」
「你今年已十八了,我想很快你也要离开王府,嫁到某公侯家去吧。」
陆梨噘着嘴,「我不想嫁。」
说毕便带着梦儿离开了小花园。陆槐低下头,他的妹妹果然是个傻瓜。
其实有许多事情不是说不想就不来,又或许说你愈不想,它便愈要来,还要来势汹汹地直撞在你脸上。
陆梨无奈,虽说她并不想看见太子,但她的爹爹还是命人把她带来了。她只好坐在凉亭中,跟那位太子殿下聊聊。
爹爹说,要好好跟他道别。
纵然她并不想再和他说话。
「小梨⋯⋯好久不见了。」说这话的正是太子慕容决,他一出生,钦天监就语其为「具帝皇之相」,故此,他自小就被当成太子一样,学习兵法、权术、武功、文艺⋯⋯的确,要骗他还不太容易。
至於外貌嘛,他身材也高大,不过不及陆槐高,模样也不错,不过没有陆槐俊。自她八岁起,他就对陆梨穷追不舍,只要有空,他便会来陆王府看她。
她对他,熟悉不过。
「决哥哥,今天来是有什麽事吗?」
「是⋯⋯」慕容决今天有话要告诉陆梨,他异常紧张,期期艾艾,忐忑不安。
「是⋯⋯」此时他看到她那水灵的一双眼,就愈觉喉间打了结。
「嗯,我听哥哥说了,太子妃的人选已定,恭喜你。」陆梨笑了,「你成婚後,记着对恩希嫂嫂好一点,有空和她一起来,她是我的挚友,我很想她呢。」
慕容决沉默了,面上笼罩一层阴暗。
原先已不太和谐的气氛一刹那掉到冰点,陆梨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吉婶为什麽那麽久也不端杯茶给你?我去看看。」说完她便站起来,想离开凉亭。
慕容决心知肚明,找遍全国大概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如陆王府一样,下人都敢跟他作对,尤其那吉婶对他厌恶至极,端来的茶不是苦的,就是咸的,要不然就是茶里浮着一些不明的小垃圾,他宁愿渴死都不要喝吉婶泡的茶。
但这不是重点。
慕容决急步上前拉着陆梨的手,这吓得她想抽手回来,但他握得太紧,她无法挣脱。
「决哥哥……」
「你是故意的,对吧?」这时他脸上明显有愠色。「你明知我一直对你有意,为何还要恭喜我?」
她别过脸去,「恩希是多好的姑娘,你要娶恩希,本就值得恭喜,反是她倒了八辈子的楣。而且,你不应再来找我。」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尝试平息下来,不让自己发恼,这是他的愿望,他要完整的告诉她。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表露心迹:「父皇为我定的人我不能拒绝,但小梨,普天之下,我最爱你。你等我,好吗?待我继位了,我一定会纳你为妃。又或者,如果你等不及,你陪我去求父皇,虽然只有侧妃的位置,但我会一辈子疼你的……」
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她还是打了一个哆嗦,然後一下打断他,「慢着,决哥哥,我不要嫁你。」
「为什麽?」
她怎麽还是那麽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