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电话是张天厄拨来的。
黎玉後来很少去医院看母亲,可张天厄却三天两头就往那处跑。没说为什麽,但她约莫也清楚,他就是经历过几番的生死离别,总想着有些时候有些事,就得趁人还活着去做,人若是没了,那再如何想也都是无济於事。
其实这些黎玉都明白,但就是心底那道槛过不去。
张天厄不是没劝过,就是那女孩不怎麽听人劝,他有意无意提了几回,见她始终无动於衷,甚而有些反弹,便也没有再多提过。
直至眼下,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他才赶紧通知她,就怕一个错过,便是永生遗憾。然而,黎玉当下的迟疑,却让他即使人在电话的那头,还是都能清楚感受到。於是,在一阵很久的沉默後,他思来想去,尽管有千言万语,末了也仅仅只给她落下了一句,便也没等人再回应,径直就切断了通话。
他说,请她扪心自问,你爱她吗?
你爱她吗?
四字落下,轻如羽毛,黎玉却有如重击,胸口忽地重重一沉。
爱的。
怎会不爱?
一直都是深爱的。
几度张口欲语,却是屡屡无言。
拿着电话的那只手甚至还微微发颤。
待她终於花了不少力气,平复思绪,缓步走到项逸安桌前时,少年甚至都还不明了发生了什麽,心绪就已经被那份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给完全影响了。
因为她的眼,在对上他的一瞬间,就全红了。
项逸安几乎是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她的痛。而这份痛,让他即使明知,她分明扯了一个多麽令人无法信服的理由,却也没有再让他继续追问下去,而只是难以自持向她伸出了手,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结果不意外,却是令人失望的,项逸安五指一拢,拽了一境虚空,长臂横在半空中顿了半晌,才有些好笑地收回了自己手。
看她微微退了一步,看她不着痕迹避开了自己。
看她、走前给他留下最後一句话:教室再麻烦你了。
最後他也只能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且行且远,少年瞳中眸色便随那道消失的身影愈歛愈深。分明有千万种方法可以将人留下,偏偏此刻却有如千斤绑脚,动弹不得。
麻烦?──多生疏啊。
他们之间何时变得这样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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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张天厄在医院的手术室外足足等了一宿,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那女孩的出现。
他有些心慌,也有些恐惧,怕她终是要遗憾此生,却又束手无策。知晓她的性格,若是她不愿,便是拨再多电话也都是无用的,所以他当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静静待在手术室外,静待手术结束。
其实,他还是有些生气的,也抱了点期望,只是都等到了拂晓时分,亮了一整晚的手术灯都灭了,他还是没等到应该来的那人。直到从里头走出来的医生皱着眉,对他摇了摇头,让他这几天可以准备後事时,他才沮丧地给那女孩又拨了三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想着她逃避现实呢,最後便只留了通语音信息,盼她听见後,自己能想通。
殊不知,黎玉只是在赶来的路上,碰到了麻烦。
如果,张天厄当时没有乱了心神,便会想到,她虽然倔强,却捱不过任何深种在她心间的情感。她或许可以狠着心说很多无情的话,也会犹豫、会退缩,然而生死关头,却又总能不顾己身安危,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人奋不顾身,甚至不惜性命。
虽然不知道她与她的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可是这样的一个黎玉,怎会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最後一面都不愿见呢?
可惜,这世上也没有如果。
张天厄被太多复杂的情绪影响,做出了太多错误的判断。
那一夜,黎玉失去的不是母亲。
而是一个,她深爱的、也深爱她的人。
那是她今生,最不能承受之幸。
最幸,也最不幸。
霍老三给她练了很久的枪,她这辈子约莫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会将子弹对准人的眉心,并且一枪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