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年夏天逐漸飽和(あの夏が飽和する) — 崩壞的家

直直返家後过了几小时的现在,伴随着大门阖上的声音,这个家庭即将刮起风暴。

匡啷!

划破大半夜的宁静,物品撞击地面而碎裂发出的噪音,在这个时刻应该很容易引来邻居的挞伐,不过肇事者没有因为顾虑而中断恶行。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处於同一屋檐下的可怕叫嚣,但尽管躲在房间,还是会被传过来的刺耳声响震慑。

那是我的父母更甚於争执的暴力争吵,如果这里还算家庭,那这个现象对这个家庭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谁准你进我的房间,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

带着怒意与厌恶的嗓音即使隔着一面墙也能够辨识出那是父亲,伴随着怒吼的是楼层的晃动,和某物笔直扔向墙壁的撞击声。

把自己锁进房间的我毫不理会这过於巨大的动荡,虽然现在早已过了该入睡的时间,但我却仍开着电脑,浏览着萤幕上的文字。

「咳……哈、哈哈,我不过是帮你清理一下房间而已,有必要一回来就踹我吗?」

有点模糊的低沉女音是母亲的声音,她像是沙哑般的边喘气边说话,声音微小却仍传的过来,这栋房子几乎没有隔音可言。

「住嘴,下三滥!居然又出去买盐酸……你、你这个疯子!」

「噗……这样才能更快让你变乾净啊,老公?」

「闭上你的狗嘴……贱人!」

用语带嘲讽和沙哑的声音回覆饱含蕴怒的满腔烈火,这就是那两人的日常,反覆上演的家常便饭,接着,便是欺凌与拳打脚踢。

我对门外发生的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因为某个人会把全部经过都告诉我,待会我的房门就会被撬开,希望她能把身上的脏污弄乾净再进来,酒精和血迹真的让人很受不了。

我不在这种应该入睡的时刻待在床上,正是因为无法那样做,即使现在塞住头埋进被窝,也不可能睡得着。

「总有一天绝对会让你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咳……我才不会比你这个败类还……要早死……」

互相咒死对方的妻子与丈夫,彼此交换怒意与恨意,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

无关乎是不是夫妻,无论是谁都会有憎恨到极点的对象,那两人只是互相达成了条件罢了。

只要看不顺眼就希望对方消失,那份愿望总有一天会具体实行,我也曾经达成过别人的条件。

不过,父亲和母亲并不是仅仅互看不顺眼而已,他们拥有更加明确的敌对和憎恨意识。

然而,两人却都没办法擅自摧毁这样的关系。

「可恶,真想杀了当初的自己,前提是先把你给赶出去。」

「自己做的决定……咳……现在还像孬种一样後悔,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哈哈。」

「信不信我把你买的盐酸涂在胶带上,再拿来黏住你的嘴巴?」

快要失去理智的话语中有着真的会去实践的危险意图,那比前几句争吵的话还要更来的恐怖。

「要是敢做你就试试看啊?」

「你这个疯女人……」

母亲在挑衅里面添加笑意,父亲大概又被那个异常笑容所吓住,然後反而让自己的冲动冷静下来,彷佛是意识到圈套的猎人一样。

一年前,我们在这个家中签订了让每个人从此变得不幸的诅咒合约,悲剧於焉展开,但我早已习惯悲剧,现在仅仅是晚上得不到安宁罢了。

「再让我看到你进来我房间,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还真像烂剧里的路人恶棍会说的台词呢……说些你做得到的事情如何……咳唔……」

话讲到一半就继续被殴打的母亲无论如何都想要把父亲惹毛,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父亲又在母亲身上增加几道伤口了吧。

那些声音完全扰乱了我,老实说,我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电脑上面。

因为明天还要工作,我还以为父亲会早早结束,但直到终於停歇的那一刻为止,叫声和撞击声又持续了好几分钟。

然後,外面的灯光消失了,伴随着上楼梯的脚步声。

这表示父亲已离开客厅,独留母亲在那里,而她等下就会过来,现在的她大概被打到连走路都有困难吧,不过我不可能过去搀扶,她就算用爬的也能爬来这里。

我关上电脑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即将到来的例行审问。

接着,房门被开启,我却一时没看到人,不过我很快发现了下方的动静,她真的爬在地上。

红肿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被零乱又湿黏的头发覆盖,满是瘀青的手臂贴在地上,下半身虽然隐藏在衣物底下,但却令人产生恐怖的想像,母亲的脚似乎被打到无法发挥功能。

「哟…...史也。」

沙哑到不行的声音呼唤了我的名字,我感到一阵鸡皮疙瘩。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的声音变得更糟,不管是外貌还是嗓音都急速背离年纪远去。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恶心?」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突然涌出一股恐惧感,这已经不是毛骨悚然的等级,彷佛被某种骇人的东西注视着。

我从自己嘴里闻到晚饭的味道,差点就要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母亲的眼窝被漆黑塞满,眼袋凹陷,眼球充满鲜艳血丝,额头上的头发稀苏了一块,活像戒断症状时期的病人。

说起来,她身上的灰绿穿着跟病服几乎没两样,而且,她就是个病人没错。

「不,并不会。」

并不是很恶心,而是恶心到无法形容。

我压抑自己的恐惧和口吻,稳稳道出不会对她造成刺激的话语,要是让她知道我在怕她就糟了,她慢慢的朝我爬过来,然後在床边停下。

「那个人渣,我只不过在他的衣服上涂一些盐酸让他穿起来乾净一点,结果就抓着我的头猛撞墙壁,史也,你以後也会变成那种怪物吗?啊?」

盐酸是她强逼我买回来的,毕竟母亲这副模样不可能亲自出门,父亲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然後也将暴力的矛头指向我。

母亲将空洞的眼神往上瞅着我,明明感觉不到任何生气,我却像被那道溃烂的漆黑蕴怒所瞪着。

哪一方才是怪物我无法断言,不过我们三个铁定都异常了。

父亲因为戒备这样的母亲而把房门锁上,但母亲却总有办法敲开他的房间在里面大闹,最後就是每晚都会上演的暴力闹剧。

「我这样做有错吗?我可是在为他尽一份心力喔?呐,我有错吗?史也?史也史也史也史也史也!」

母亲激动地抓住我的脚对我大吼,指甲上的血陷进我的小腿,她少了几颗牙齿,血腥和酒精的味道混合成恶臭从嘴里传出来。

总觉得她有可能就这样爬上我的身体,我抑制想要把她耍开的冲动,把头撇向一旁。

她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这对她来说肯定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从几年前开始,她的生存意义只剩下折磨父亲。

「喂,史也,你觉得这跟狗屎一般的父母怎麽样?你觉得这个家庭怎麽样?」

「没怎麽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失心疯笑声,一年前也曾回荡在我耳边,参杂绝望与抓狂编织而成的笑声。

「你肯定很恨我们吧?」

「……」

「你觉得我们都是废物,是烂到骨子里的人渣吧?」

母亲对我露出邪笑,像要诱导我说出她脑中的台词,但我以无声对答,以沉默代表抗拒。

「你变了啊,史也,变得有够冷血,你以前明明还会害怕得发抖。」

我现在也仍怕得想赶快逃出去,不过我已经习惯她这个模式,所以明白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以前的我是什麽样子,不太记得了。但以前的事我却不可能忘怀,家庭的事或者学校的事,就算想要忘记,痛楚也不可能放过大脑。

「你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让我有点想毁了你。」

母亲双手捧着我的脸,彷佛要掐断我的脖子,我不禁秉住呼吸。

自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见过她和那个人和睦相处。

亲情或者家庭温暖这类东西,并不存在於我的年幼时光。

在尚未离开这座城市之前,父亲常常开车带着我出去认识一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然而,他的目的显然是和那些有家室的女人们发生关系。

现在想起来我才理解,每一次父亲塞钱给某一个对象後,隔一天就会去不同女人的家中,这件事代表的意思。

「啊啊……但是我还不能让这个家庭结束。」

父亲到处播种,等到闹大了之後,再利用金钱乾脆地切断关系,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渣。

而独自在家的母亲,则是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带着好几个男人进屋。

他们在母亲面前和蔼待我,私底下却对我暴力相向,晚上我还能听见他们和母亲丑陋地交合着。

这就是对我来说的日常,虽然是出轨,但两人看起来比面对彼此时轻松许多,我甚至觉得这样才是应该有的模样。

「我要紧跟着那个人,直到彻底毁了他。」

母亲跟外面的人发生关系,怀过几次外人的孩子,全都生了下来,父亲毫不知情,因为他一点都没把心思放在母亲身上,不过母亲倒是很清楚父亲在做的事。

我的家庭真是疯狂又可笑。

「我要剥夺他所有的一切。」

直到母亲染上性病,从此不能生育,身体和皮肤出现许多特徵,父亲才知道母亲外遇的事,他装作十分愤怒的样子,其时心里很高兴有个理由可以结束这段婚姻。

是啊,他们早该离婚的,这场婚姻是出愚蠢的闹剧,神是出於怎样的恶意才将他们两个搓合在一起的呢?

那时母亲和她的孩子们被外遇对象给抛弃,没有经济能力的她想尽办法跟着父亲,她打算拿父亲也出轨的事实来威胁留在他身边,因为父亲从事注重门面的工作。

不过她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她後悔自己为何从来不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於是,她转而寻求我的协助,要求我提供证据,报酬是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去和她的母亲,也就是与外婆居住。

我毫不犹豫就答应帮她作证。

母亲晓得我在学校过着如同地狱般的生活,但她没有对我伸出援手,因为她懂得怎麽在这种关键时刻利用我。

虽然纳闷为什麽她不自己回去,不过看见外婆时我就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多糟。

反正最後的结果是我得以离开这个地方就行了。

「呐,史也,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她轻声地询问我,我如果开口了一定会把本心泄漏出来,所以我紧闭双唇。

临走前,父亲没有拦我,他被我和母亲摆了一道,露出恼羞成怒又憎恨的神情,我留下他和母亲在这,自己远走高飞。

之後发生的事就跟我有段距离了,听说母亲将她三个私生子接来家里,毕竟是没办法的事。

然後过了五年,也就是一年前,外婆过世了,我正好从国中毕业,被父亲接了回来。

「一个快死的人还能称的上是活着吗?哈哈……」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包着手骨的皮肤溃烂,她自嘲般地苦笑。

回来时,我本以为会被父亲严厉折磨,他是个记仇的人,决不饶过任何一个得罪他的人,即使那是他的骨肉。

不过,他却没对我做出报复行为。

我一瞬间就理解到发生了某种事情,在看到了母亲老化的像是外婆的模样後,还有,这栋屋子里并没有那三个小孩存在,我的脑内瞬间产生某种恐怖的想法。

不用自己去寻问发生了什麽事,每天晚上都会有个人来我房间叙述解答,就像现在这样。

「真是跟狗屎没两样的人生啊……」

母亲向我叙述着父亲的行径,叙述着那个人是怎麽把她绑在旁边,将她的三个小孩毒杀、闷死、勒死,就像在看纪录片一样,母亲当时的感受深切的传达给我。

父亲是个器量极度狭小的人,他一想到因为我的关系,往後不得不抚养母亲和那三个与别人生的孩子,就气得发狂,失去理智下弄死了幼小性命。

做出那些行径之後,父亲察觉自己犯了罪,打算就此逃跑,但母亲却答应他不会暴露此事。

因为她不希望父亲被关,不允许父亲逃离这个惨剧,所以两个人埋葬了没有名户的孩子,并且决不诉诸司法。

我难以想像母亲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埋葬她的孩子,她在我的面前没有留下眼泪,但充满眼球的血丝好像随时会喷出大量鲜红,夹杂着痛楚、仇恨与宛如炼狱般的杀意。

母亲心中的怨恨之种使她变的癫狂,活下去的唯一动机剩下折磨父亲,她想要毁掉父亲的一切,让他直到死亡之前都备受煎熬。

满脑子只想待在父亲身边,绞尽脑汁不让他好受,在他的鞋底和衣服的袖子里涂上盐酸,至於为什麽是盐酸,因为父亲就是拿盐酸毒死其中一名小孩。

父亲变的越来越害怕她,但他不能像杀死小孩一样抹杀一个大人,而且母亲为他保密让他感到庆幸,比起被母亲骚扰,他更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曝光。

就这样,父亲变的很晚回家,母亲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但仍然每天在家里做着那些搞疯父亲的『杰作』,等着父亲回来对她施暴。

每一次的施暴里头,父亲眼里的恐惧色彩就越发浓厚,母亲则是能藉此获得活着的感觉。

压抑着彼此,牵制着彼此,折磨着彼此,不存在逃脱口的婚姻关系,我还在外婆家的时候,他们一直持续这样扭曲的婚姻生活。

接着,我回来的事情造成局面动摇,因为我知道太多他们的秘密,而他们已无法像小时候一样对我洗脑。

对於我的存在感到不安的他们,向我提出一个提议。

那就是,这个破灭的家庭会不断持续到永恒,任何人都不能把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包括家暴的事,和杀人的事。

我答应了他们。

那三个小孩被弄死、母亲变得疯狂、父亲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崩溃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当初我一心只想着离开所酿成的悲剧,所以,我答应了他们。

我随时都能将他们拱出去,但是,愧疚感却不允许我这麽做,每当面对这个家时,压抑不住的庞大罪恶就彷佛要捣碎我的内心。

要不是我当初只想着自己,父亲早就能跟母亲离婚,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连天使也会唾弃的人渣。

於是,我们三个签了一份让每个人从此变的不幸的诅咒合约。

父亲不会把母亲和我赶出去,所以父亲的门面能够守住,也不会被司法制裁。

母亲不会告发父亲,所以母亲能够完成她的生存意义。

我不会将他们的事情告诉别人,所以我的容身之处能够守住,并且过着地狱般的赎罪生活。

扭曲又异常,属於我们三个人的悲剧於焉展开。

「史也,你觉得自己应该被生下来吗?」

那双眼神里对我抱持的强烈情感并不是亲情或关怀,我只是她其中一个还活着的小孩罢了,同时也是她仇恨之人的骨肉。

我永远都不可能明白,那扭曲到无以复加,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浊黑情感。

这里的环境、氛围、精神和人心都崩裂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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