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曾在最後悄悄走神了下,但他还是有好好接收完完整讯息,也明白除非原本即对这类事务有一定精准且深入的了解、或者曾碰上相同类事件,否则是根本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里,一下子便想出一个如此完善的对策的。
「所以说、这就会是伊斯特克若碰上这类事情时的处理方法吗?还是说夫人您原本就熟悉这种……」於顿了顿,费比安便再度开口。身为辅佐官的本能,总使他下意识地就会开始想探问起来,并蒐集起相关情报。
「啊、不,我……」却不知为何,在听了这句话後,她竟都看似感到略微慌张了起来,甚至还即时开口打断了他,「不、这不是我所提出的……是约翰!啊、是我的兄长,他之前曾提过的一个想法,我只是常跟在他旁边看着因此才稍微有点接触、所以……」
说到最後,视线都略略往旁边飘去,还看似有些紧张地交握起双手。
这才不是什麽伊斯特克的处理方法!事实上从表面都能看得出她的心虚的奥黛莉亚,心里都不禁开始冒起冷汗来了。
然後还一边在心底向远在伊斯特克的约翰道歉着:抱歉了,约翰,光是今天一天,就拿你当了两次挡箭牌……
看着这样的夫人,虽然的确是感到困惑的,但费比安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於又扫了眼手里的资料後,便阖上了书本,微笑着朝面前的人弯起了眼睛:「不管怎麽说,您所说的构想绝对会是一大帮助的,待我替您向公爵阁下呈报後……」
「不行!」
费比安都因夫人这突然间大变的脸色,而难免有些怔愣住了。
只见她在喊出声制止他的刹那,脸上的神情简直可说是惊慌的……甚至能称得上是害怕也不为过。
「为什麽呢?这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构想,我相信公爵阁下他也一定会……」然而,即便几乎是被吓了一大跳,费比安仍继续温声开口想劝说她。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这真的只是一点还不算非常完善成熟的构想……我……」奥黛莉亚咬了下唇,边绞着自己的手指,和方才那冷静沉着的态度截然不同,再搭配上她那本就娇小的身形,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简直更让人感到无助了。
「总而言之,请别和任何人提及这是出自於我的想法。」於又顿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後,这才总算稍微缓和下紧张情绪的奥黛莉亚,终於能再度开口:「如果贝纳阁下您於更仔细的研拟、并也能认同这样子构想後、若真的还想提出的话,那就尽请使用自己的名义吧,千万别和任何人提起我。」
最後,她收回原本一直瞥向角落的视线,直直地对上了面前那人的眼睛:「拜托您了!」
面对她几乎都可说是恳求的态度,奥黛莉亚也能很明显地看出他的为难,然而,最终还是只得应下了她的请求,并答应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望向贝纳伯爵最後总算是又再度转过身、并真正离开这条走廊的背影,虽说还无法称得上完全放心,但起码仍旧是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他真的能好好地遵守诺言,并在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她的情况下便提出这个方案……
如果事态真能朝她所期望的发展……
不但能帮助到那边的人民,此外,应该也能改变些什麽吧。
奥黛莉亚抿了下唇,并悄悄握起垂落在裙摆旁的手掌心。
这其实才是她方才之所以最後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并出声将贝纳伯爵叫住的真正原因。
自她从那场恶梦清醒以来、并好好地、继续以「奥黛莉亚‧兰斯特公主」的身分在这个世界过活,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而其实她也早就有所知觉,有许多细节,的确和当初那个公主、她所经历过的有相当大的不同,更何况,她还保有来自於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意识和想法,再怎麽说,事件的发展本来就不太可能会完全一样。
然而,她另外还是注意到了,某些稍微重大点的事件、所发生的时间、倒是和当初的时间点分毫不差。
比如她当初的那场订婚宴会、公爵阁下外出巡查和回城时间、以及……
以及,他们的婚礼。
她相信自己曾听说过一种说法:若当一个旅人真能回到过去,这就代表那事本来就是必然会发生的,而他也再难去更动些什麽了。
奥黛莉亚不晓得这适不适用於她自己的状况。
但命运真的是无法更改的吗?
所以,即便再害怕有可能会因而遭到那人的提防和戒备,她还是想藉此、让自己作个小小的试验。
若这事件发酵了,那是否表示所有时间线上的事情都将能有所更动?
公爵阁下是否就不会在相同时间点离开王城、前往平定纷争?
……而若事情真能有所更改的话、那又将会在多大程度上,作出了多少更动呢?
是否也就代表,她最後终能逃过一劫?
……她真的很想知道。
※
萨班的秋天整体气温偏低,但好在最近的天气仍旧是温和的,也还不到开始结霜的季节。
庄园门口处的那排林荫道也不知於何时已全然改变了色彩,树梢上的叶子全成了种乾爽的金黄色,像是被这时节的太阳光所染成,风一吹过,落叶纷飞,也总使人有些眼花撩乱的,而踩过那层由树叶所铺排而成的道路,耳边便彷佛都能听见那清脆的声音响起。
再往更远一点的地方望去,则尽是从翠绿转红的群山。
「那麽阁下,最後这项由我所负责的提案……」
议事期也早开始一阵子了。此时正是贝纳伯爵每个星期例行性来到希斯洛克庄园向阁下汇报议案的日子。
照说这样的习惯也早经已行之有年了,至少从陛下即位、阁下参与议事以来便一直几乎都是如此。
……然而费比安现在却有点困扰。
阁下今天看似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并未将整副心思全放在政务的处理上。
虽说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时候并不少见,而这也只不过是让人难以探知他真正心思的某种作法之一,然而费比安此时却能相当地肯定,那也绝不会是像今天这样子的情况。
塞德里克只是任由费比安的话语声继续於耳边响起,那是有关於某项提案逐一款项的细部内容,而他的目光则始终落向了窗外。
从他书房沙发座旁那扇落地窗外所望出去的视野很好,能俯视底下的庭院。
而此时就坐在他对面那张沙发座椅上的费比安,边念着逐字稿,但每隔个几秒钟,便会从文件的纸张上缘抬起视线,瞄了眼对座的阁下,边悄悄观察起这事态。
虽说的确是个凉爽的秋日午後,今天的天气看上去也特别好,阳光明媚……但总不会只因为这个原因吧?
事实上塞德里克并不是在望向对面的群山,又或是铁门前的林荫道,他的视线也早已经被拉了回来,而落在了近处。
更准确点说,是窗子正下方的庭院。
此时,他便是以双手抱胸、看着都稍有些闲散的姿态,斜倚在靠窗那侧的沙发座上,一双好看的深蓝色眼眸正略微下视,看不清里头有多少情绪。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倒也真如同巴尔森所报告的那般,她每天的作息确实都相当的规律。
於这个时间,她要不是准备开始享用午茶,要不就是如果当天气好的话,也不妨将午茶时间给稍微延後点,先到庭院短暂地散个步。
只可惜散步的途径并不固定。
他歛下眉眼、望向庭院里那抹此刻正背对着他的身影。浅金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被晒成了宛如晨曦般的色彩。而只见她伸出了只洁白而纤细的手,一下子便压下了因被风吹拂而略微向後扬起的头发。
她出现在这侧庭院的机率比他所预期还要来得少很多。
而也就在此时,她正巧出乎意料之外地回过头,那张精致的侧脸无预警得就这麽映入了眼底。
那瞬间似乎都有些微顿住了。
那张脸此刻甚至是带着笑容的,在他却都是难得一见。
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的那种笑。
然而,她似乎也只有在带着人走出庭院时,才会比较常经过这里。
意思也就是她现在十有八九是正和人聊着天的。
塞德里克仍旧以着那种略有些散漫的目光望向窗外,此刻还是看不出有多少情绪地耷拉着眼,唯一能见着的改变,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起沙发座旁的扶手。
她笑着彷佛正和走在她身後的人分享着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而那太过容易辨识、甚至都让人稍感到有些烦躁、披着和头发颜色几乎也相差无几的白色长袍的身影,便也随後出现在这扇窗户的下缘。
就有那麽值得感到高兴、甚至都露出那样子笑容的事吗?塞德里克只无声沉默地想。
像那样子的笑……
「咳……那个、阁下……」
而此时耳边甚至还响起了、费比安从刚才到现在都不知是第几声的乾咳。
「……塞德里克?我尊敬的奥里恩公爵阁下?那个、您有在听吗?」
原本都是已经有些烦躁的情绪。更别提若当还被这样子不断地干扰。
然而他也只是些微斜了下唇角,抬起了眸来斜眼睨向他,却竟都透出了股彷佛感到不耐烦的意味,连发出的哼笑都像是嘲讽。
塞德里克将不耐烦和不屑、如此外显的,同时表现在脸上?费比安都别说感到有多意外了。
不、或许应该说,这都是多少年没见到过的景象了啊……
「你不是都已经报告完了?」见他那副傻愣的样子,塞德里克只好又挑起了眉,迳自质问。
「呃、啊,是的,所以说……」见对面那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都不知有多好的耐性才能忍着不叹气。
「拿上来。」塞德里克索性直接伸出手,向他讨要资料。
「呃?」费比安眨了下眼,抬起头後的神情看着都略有些茫然。
「刚刚条款的细则。不是只剩我做最後确认的部分?」只见阁下此时抬起了头来,掠过他一眼。
被这样凌厉的眼风一扫,费比安几乎是立刻低下了头,再不敢怠慢,迅速将手边资料整好就递交了上去。
他都觉得阁下此时只差没将对他的鄙视给直接表现在脸上了……
於此同时,费比安只敢偷偷抬眼觑向他的神情。
他只是没想到,方才阁下分明就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会儿居然还是能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回到正事的处理上。
所以,方才的不对劲,难不成真只是自己多心了吗?
可他又分明觉得那实在不太像是错觉,而且此时他的心情似乎也比以往都还要差,威压感之甚,几乎要压迫得使人再难以抬起头来。
而塞德里克只是在将眼角扫过书面上的文字时,蓦然想起了方才将视线从窗边移回来之前所见到的最後一幕。
——若没看错的话,她在笑得愈发明媚之前,曾从那人的手中接过了什麽吧?
一边这麽想着,他边支着手抵在了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