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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果然就如奥黛莉亚所想,那就是个事事不顺心的日子,似乎就连阁下也有意的、特别想和她过不去。
才导致了她此刻只能弯着一双眼面对他的现况。
什麽?那是什麽意思?她怎麽听不太懂呢?隐藏在微笑背後未说出口的含意则是这样的。
事情就发生在当天中午用餐时间,仆从正要走上前来收走餐前菜,包含她面前那几乎没吃几口的餐点。
却没想竟被对面那人给一手拦下了。
因为这可是以往皆不曾发生过的状况,连奥黛莉亚都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共进午餐。」以纸巾擦拭了下手指,在感知到她疑惑的视线後,阁下这才抬起头望向她眼底,笔直地,而他的语调、则是如此清晰、不紧不慢,「不知道你认为如何?」
听到这,奥黛莉亚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地抽动了下。
……什麽认为如何?要不是因为每天的午餐之约,她为何会需要坐在这间餐室里?不然他真以为她是坐在这里搞笑给他看的吗?
腹诽了好一阵,奥黛莉亚决定把这当作为阁下他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找碴。
「我想,若当一方还需要再花额外时间用餐,那麽,一起吃饭的意义似乎就不大了。」看见她脸上明显皱起的眉,大概也能猜出她内心的不赞同,塞德里克这才继续开口。
「我希望我们能够一同用餐,而不是看着你几乎什麽也没吃。」
最後一句的语气,是如此低沉和缓。
然而奥黛莉亚此时脸上的神情,不仅僵住、还整个的垮了。
这表示他知道了!他是怎麽、又为何会注意到……不,重点是,他现在突然提起这个到底是想做什麽……从最初的一片空白过後,她的脑海便开始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若你有特别想吃的,现在也都还可以吩咐下去。」看见她几秒钟之内瞬息万变的神色,并转开了视线,紧张而又慌乱,塞德里克明白短时间内是无法立即得到她回应的了,便转过身要招来侍从,顺便也能留点空间给她。
不过见他如此,奥黛莉亚反倒更慌张了,最後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赶忙出声将他叫住:「啊、不,不用,我是……是因为现在也还真的不饿,不用麻烦了……」
说到最後声音渐小,直至无声,奥黛莉亚只敢略微抬起眼来偷偷觑向他。
而塞德里克也正好於此时回过头,对上了她的视线,不发一语。
不知道为什麽,在他如此的凝视下,她也只能略显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麽,就让他们为你上汤品吧。」於沉默又蔓延了好一瞬之後,才听见对面又传来了他的声嗓,「好吗?」
尽管仍旧一如他方才和缓的语调,甚至似乎还带上了些许徵询的意味,然而奥黛莉亚却近乎本能地感觉出,他是不准备给人留下任何反驳余地的。
仍旧低着头的她向内咬了下唇,在桌布底下、对面看不见的地方,她几乎是不自觉地紧抓了下自己的裙摆。
他会不知道吗?
当他用上了这样的气场、对她说出了这种近乎命令的句子,她根本是不可能拒绝得了的。
除了点头同意外她还能多说些什麽?无话可说。
而即便是她也发现了,就算这次也是他某种心血来潮的找碴好了,好像和以往也略有些不同,阁下他并不是仅止於想看见她尴尬的回应而已。
当那碗汤最终还是被摆在了自己面前,她也只能沉默地喝下。
两人一时间只不发一语地进餐,餐室的气氛不知怎麽有些压抑。
「你似乎有话想说。」
奥黛莉亚想,这次她脸上的不满及心不甘情不愿一定还是太过明显了,才会引来对面那人以如此低沉的嗓音、缓慢地陈述。
以往她大概会选择转开话题,无论如何不将真实原因说出,只向内抱怨。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不顺遂的事情实在太多、而造成她心情原本就已经有些浮躁,耐性似乎也已经到了头,此刻竟不顾後果的就只想开口。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她听见自己吸了口气,方抬眼对上他,「阁下如果忙碌,我们或许也不一定需要一起用餐。而如果又像现在这样……那也只会占用您更多的时间而已……」
但即便如此还是要耗尽她为数不多的勇气了,她只求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能不至於颤抖。
「听起来,你这倒还像是在为我着想?」闻言,他歛下眼,似乎还笑了下。
而出乎奥黛莉亚预料的是,在她能产生什麽想法、甚至皱起眉头前,又听见他开口了。
「在担心我是否浪费时间前,怎麽不说说你自己?」阁下边说着,边细致地以刀尖划开了盘中的主食,「甚至还不在正确的时间点用餐,长期下来能负荷得了吗?」
她的呼吸微沉,闻言,也只是拿汤匙的手略微一滞。
这听起来是在关心吗?
不,即便听起来像是关心,她歛着眼想着,就像那尽管只是提问,却也还是等同於变相地对自己提出了要求。
说到底,她根本不明白非得那麽坚持要同桌用餐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想想阁下对待从前公主一贯的态度,至少是不太会拘束、也鲜少去搭理的,因为他根本也就懒得去这样做,奥黛莉亚相信那才应该更符合他的本性。
你在乎过吗?
这根本就不合理。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以为……」她自己都不太确定究竟是在什麽样的情绪驱使之下、才会让她竟只在顿了会儿,近乎想也没想的情况下便开口了:「我以为,我们或许也只要维持形式上一起用餐的习惯就好了。」
至少,尽管声音细微,她听见自己以冷静的声口,一字一字如此无比清晰地说道。
话都说出口之後,奥黛莉亚才有些後知後觉的,连自己都愣了下。
但……是的,或许就是这样了,任何关系也都仅只是形式上的他们,她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原因非得真的一起用餐。
况且她在他面前势必会过度紧张的反应原本就是一时间也难以根除的,她也看不出究竟能有什麽方法能够根除。
毕竟,对她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难道还非得强迫她去习惯和适应不可吗?
然而对面的阁下却反而像是还因此被逗乐了。
「是什麽让你以为只需要维持形式上习惯就好的,我很好奇。」
塞德里克这时确实泄漏出笑意了,他边说拿起了手边的水杯。
是他不曾想过会听见的、关於她对此事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或许也曾想过稍微了解下她的所知所想——她对某些事情的个人看法为何?她几乎不曾在他面前透漏过多少,使得他也所知无多。
而这不是比想像中还要有趣,也更出乎意料吗?
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位年轻、并且以她的经历看来,应该也不曾见过多少世面的贵族小姐。
於是他逐渐变得是真感到好奇,并想弄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得到如此结论的。
是什麽让她以为只需要维持形式上习惯就好……?奥黛莉亚只些微弯起了眉眼,而内心却如此想着:就……从认识您之後到现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她勾起嘴角,并未答话。
「或者我该问的是,还有些什麽,如你所说、『只需要在形式上维持』就好的?我们……」说到这,塞德里克突然地,稍微停顿了下。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包含在内吗?
原本是打算这麽问的。
不知为何,最後一秒却改了口。
「你究竟是怎麽样看待的?像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铿啷。
奥黛莉亚甚至不确定那究竟是她内心所发出的崩塌声、或只是手中汤匙碰到瓷碗所发出的噪音,而後这声响被她无限地扩大,震的她耳鸣。
他问出这句话的声音,甚至也只是如同往常般低沉和缓,并无一丝压迫,却难以说明这究竟带给她多大的震荡。
如此直白。
……说的好像你并不知道似的。
除了充满目的性质的联姻,她看不出来他们之间还能是什麽关系?
然而在偷偷瞄了对面那人脸色一眼後,奥黛莉亚想她终究不敢这麽直接的说出口。
但是於这种情况底下,她也无论如何说不出任何会违背自己心意的话。
光是想像自己於掩着唇後勉强笑道:「当然是希望能维持彼此间良好关系的夫妇了。」的情景……想当场昏死的心情就如此强烈。
「如果我回答了,但是、您……您能以自己的名义发誓,绝对不笑话我吗?」几度张口、欲言又止,她握紧了自己摆放在大腿上的手,最後、还是让这句话冲动地脱口而出了。
不知为何、话声一落,似乎让在场的空气,都瞬间更加静默几分。
怎、怎麽了……这样的请求果然还是……奥黛莉亚又顿时紧张起来,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甚至隐约有些颤抖起来的手,悄悄吞咽下口水。
「以我自己的名义……」蓦然间,只听对面传来阁下如此喃喃复述这句话的声嗓,直至此时才敢抬起眼来瞟向他,只见阁下他目光下视、先是凝睇向原先便扶在手中的玻璃杯,好一会儿後,竟朗笑出声。
是他从不曾露出过的那种笑容。奥黛莉亚都不禁有些怔然。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所以才这麽说的?」笑声停歇後、塞德里克晃荡了下手里的杯子,方抬起眼来望向她,嘴边的笑意仍然很深。
是那种彷佛蕴藏什麽力量的眼神,能将人都揪住,望向他那一双彷佛深不见底、难以捉摸得清的湛蓝眼珠时,她也只能够怔然地如此想着。而她不知道的是,尔後,她也都难能躲开他这样子的注视。
她方才其实真的只是为防止回答之後可能伴随而来的难堪场面才这麽说的——虽然想尽量说实话,但又觉得过於羞赧。
不过她也只是仅隐约知道、「发誓」这个行为,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具有一定份量、或许对像他此种身分地位的人尤其,因为他不但位居高位、甚至还具有骑士身分……她不会是在无意间向他提出了什麽非常不得了的请求吧……
「即便是在参与协商的时候,我也鲜少会以自己的名义这麽做。」
在看见她略微有些躲闪且晃动的视线後,塞德里克只隐约笑了下,便再度开口了。
「在任何可能会产生不确定性的情况下,轻易给予保证理应都是危险且最应避免的行为,可以拿利益去交换,必要时甚至能接受一定范围内的牺牲。」他歛下眼,手上拿刀叉的动作则依旧细致,声音不紧不慢。
「但是否以我的名字起誓,那就是另一个程度的问题了。」
从头到尾,他始终都是用着如此一种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向她说明,从容、而无一丝急迫,听上去只是最随意间的闲谈,奥黛莉亚却莫名听出一种、他彷佛耐下性子来在向她指引的意味。
「必须确保承诺都是慎重下为之,如此也才能始终维持一定的份量。」说到这,他顿了顿,「而我只对那些确实相信自己不会违反的事物、才会做出誓言。」
原先奥黛莉亚也只是於自己的位置上怔然地听着,无法做出回应,直到此时,也才隐约听明白了点。
……是不会允许任何破绽的,这个人。利益或许也不会是拿自己的利益,但对那些会让自己造成任何不利益的事物,却是绝对的防范。
誓言可能会使他增加负担?那麽只要不这麽做就可以了。
她隐隐打了个寒颤。
奥黛莉亚想,果然还是要和他尽量避免在利益上相犯冲才好,就算坐上了谈判桌,她也肯定不会是这种人的对手。
而面对对座的她逐渐阴沉下来、像是在思索什麽一般的脸色,塞德里克也仅只是打量一眼,随後缓慢地勾起了嘴角,「一旦做出承诺了,便要去遵从、也不会有一丝违反的可能。」
此番话也总算引得对座那人终於又再次抬起眼来望向他。
「说起来,你也还未回答,所以只是想以此作为逃避答覆的藉口吗?」拿起水杯晃了晃,此时,阁下说起话来,倒看上去又有些漫不经心的了,「究竟是什麽答案,才会让你如此地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