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例行的朝会,国旗随着乐队鼓点缓缓升空。安静垂着头,目光落在鞋尖,避开半空那抹红。
今早她过去隔壁姜家时,姜阿姨说筱伃很早就出门了。
上周五毕联会一早有会议,她们才没一起走。
周末两天没有任何一则讯息,今次又迳自出门没知会她。安静知道,姜筱伃还气着,大概还气得不轻。
七班氛围向来是好的,小团体是有,却没有过水火不容的严重对立。
除了她,姜筱伃依然有其他能玩到一起的小夥伴,她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更何况高三关键期,大家都闷头备战,一时间倒没有人发现她俩闹情绪。
溽夏高温酷热,师长们也不拖沓,颁完该颁的奖项,宣导接下来的校内活动,完事後便让学生原地解散。
正跟着大部队行进,肩上突然传来拍抚的重量,安静侧首,淡色的瞳仁顿时微缩。
「安静,咱们班要推举一个人在运动会当举旗手,你可不可以去啊?」
「抱歉,我没办法。」
「咦?」当下得到否定的回覆,来者显然有些意外,「真的不行吗?你再考虑一下吧,有嘉奖的──」
「不好意思,你还是,找别人吧。」她垂眼遮蔽视野里女孩指甲涂抹的色彩,语气罕见多了一丝生硬。
「喔……那好吧,如果你回心转意了再跟我说喔。」七班班长不忘友好地拍拍她的肩才转身走开。
「什麽啊,还以为她那麽好说话一定会答应的耶,这下麻烦了。」
「她拒绝了?那怎麽办啊?大热天的那种晒死人的活谁想去做──」
尽管对方压低了抱怨的声音,风依然无视任何人的意愿,将话语捎进耳里。
安静绷紧的肩线缓缓放松下来。
她的世界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什麽是听不清楚的。
人无纯粹的至善,同样也无绝对的极恶。这类小小的自私的劣根性,每回在不为人知处被自己捕捉到,她甚至都会觉得有些可爱。
平日里随和惯了,帮忙分担过许多不是自己份内的事,此番不过是拒绝了一回,想来不至於因此就招来麻烦。
对於这点,她还是有自信的。
「安静,刚好遇到你,跟我到职员室一趟。」
回教室路上,恰巧被章谦逮住,也怪她图清静不愿人挤人,才走了这条路。
「是,老师。」
说起章谦这个七班班导,也算他们市二中的一块招牌了。
教学好,长得也好,唯独性格喜怒无常,冷着脸不说话时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姜筱伃都怵他。
每年总有不谙世事的新生被他岁月静好的外表给迷惑,殊不知这厮走得是铁血路线,面对所有明里暗里的示好俱不留情面严正喝斥,不知伤了多少怀春的少女心。
安静虽没有像姜筱伃那样畏惧章谦,却也始终对他有些敬而远之。
「这份考卷你等等发下去,跟他们说下午我的课检讨。」
「喔。」
安静在原地等了半晌,却始终没等到师长发话让她回去,不禁抬眼:「老师?」
不远处的立扇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转动间咯吱咯作响,吹出来的风甚至夹带令人躁虑的热气。
然而戴着细框眼镜的男人却彷佛丝毫不受影响,深色衬衣连一点汗意带出的印痕都没有,乾燥清爽。
他左手拿着几页纸,右手指尖在桌面轻点,正投来审视的目光。
「这是学期初给你们做的忧郁量表。」
安静心里一突。
「……也要拿回去发放吗?」她尽可能维持正常语调,甚至放缓了呼吸,却仍感觉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肌肤起了一片片的小疙瘩。
「这份是你的。」
「结果显示,有轻微程度的忧郁倾向。」
安静藏在试卷下的手悄然握紧。
果不其然,章谦压根没理会她模糊焦点的小伎俩,迳自说:「你很聪明,连这时期的应考压力都考虑到了,这份结果看上去就泯於众人。但把你的聪明用在这种地方,你让我说你什麽好?」
垂眼盯着抱在怀里的试卷,安静抿嘴不发一语。
她知道怎麽填这些无聊的量表,能够让自己看起来跟其他人没有什麽两样。甚至她有自信,如果不是章谦,其他人来当这个班导都未必能察觉有异……
甚或察觉了,也多半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既然这个如果无法成立,那就,爱咋咋地。
她就这麽摆出一副不妥协也不认帐的姿态,导师室陆陆续续有别的老师进来,见他俩一坐一站相顾无言的,竟有几分对峙的味道?不免就投来好奇的目光。
「算了。」
两人僵持了好半晌,终究还是章谦先叹出那口气。
他将装有量表的文件夹放回抽屉,若有所思地说道:「人生本就是走自己选的路,我给你递鞋是职责所在,你确实有权利不穿……」
任谁直视她表现出来那股沉默的倔强,大抵都会被动摇吧,至少他做到仁至义尽──为了这个学生,他都不知道跟辅导室打过多少交道,被中年未婚的辅导主任占了多少便宜去。
想到这里,章谦内心烦躁,脸上表情瞬间就拉下来了。
不过虽然翻脸比翻书还快,好歹他还不至於对学生迁怒,只是沉着一盛世美颜,对安静摆了摆手。
「这没你事了,回去吧。」
绷紧的肩线不明显地放松下来,安静飞快顺着低垂的弧度微微鞠了躬,「老师再见。」随後转身离开。
今次朝会散得早,距离第一堂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廊道上走动,安静目不斜视,用快而不显匆促的步伐远离了导师室。
直到踏上回教室的楼梯,她才恍惚定住脚步……
校园的蝉鸣声总是特别大,却很难一眼找到其本体所在。
她以为只要让自己像蝉一样混迹其中,泯然众人,便能瞒天过海。
可饶是用上了心计,却仍被一眼识破……
这一役的不幸在於,她的班导师是看穿也说穿的章谦;万幸也在於,她的班导是不走寻常路的章谦──
安静悄然按了按心口处略快的震荡。
算是,过了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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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举旗是属意安静的,没想到她会拒绝……」
七班里,班长跟几个干部在教室後侧商讨举旗人选。
座位就在倒数第二排,姜筱伃不经意听到熟悉的名字,背诵单字的抄写停住了,下意识欲转身确认,可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闷气,顿时又拧巴了。
「不然再卢她一下?」
「这不好吧……」
「但那天也就她没参加竞技类项目不是吗──」
听到这话,再思及那人见不得也碰不得红色的毛病,顿时坐不住。
姜筱伃丢下笔,几个跨步越过末排,行进间擦过後座桌角,她也没注意,便迳直凑进後头那小圈圈里:「你们在讨论什麽啊?」
「小鱼啊,我们在说运动会的举旗手……」
「嗯嗯嗯,我刚有听到一些,要不我帮安静去吧──」她自来熟地搭上班长的肩,遂没发现侧後方某人顶着团低气压靠近。
「可是你都已经参加大队接力跟跳远了,这样不会,欸你、」班长说到一半,目光突然往她身後飘。
「喂。」
姜筱伃正奇怪,肩上蓦地一痛。
「嘶、干嘛啊?!」她吃痛惊叫,下意识回头,「放开我!你做什麽──」
後方,沈同学面无表情地扳着女孩子的肩,眸色阒深,脸色也不遑多让,说多黑有多黑:「喔,还以为你没神经呢,原来也会痛?」
「你才没神经呢你全家都没神经!」用力挣了挣,发现对方居然真不打算罢手,姜筱伃也上火了。莫名被这般对待,加之上回发丝事件积攒下的不满,新仇兼旧怨一次爆发:「你有毛病啊沈既?!」
说他有毛病?这是做贼的喊捉贼?沈既怒极反笑,扯唇,本就低血压,这下那脸更是阴沉得能滴出墨来:「你才有事吧?」
「撞我桌子,吵我睡觉,不用道歉?」
姜筱伃怔住,回想方才,似乎真的是磕到了什麽:「我……」可这众目睽睽,即便是知道自己理亏,女孩子家又哪里拉得下脸?顿时又是羞怒又是委屈:「不就碰一下!你有必要这麽斤斤计较吗?!」
自己不过就是好心想帮安静摆平这麻烦,事後得她感激再顺势和好,哪成想会横生变故搞出这事来?
她大大咧咧惯了,动作老不经意,常常东碰一下西磕一回的。这次也不例外,走过後座时腰侧大概是不轻不重刮了下对方的课桌,以至於当下都没发现异样。
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偏偏好死不死她後座的沈既昨晚跟朋友开黑一整夜,正趁着课间补眠。被这麽一撞,都撞出起床气来。
放平日里,他也未必这般得理不饶人。可这姜筱伃一次两次的,净往他雷区踩,明明有错在先,气性还这般大。
甭跟他说什麽绅士风度,他沈既还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否则又怎麽会转到二中来?於是手里的劲儿非但不松,还紧了紧。
「我就偏要计较了,不道歉,今儿这事──没完。」
安静踏进教室看到的,就是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TBC
某乔一直在想该怎麽呈现沈既这时期的中二
思来想去就突然回忆起这个事件w
没错,後半段这冲突取自某乔中学时期亲眼所见的一段过往?
作为一个起床气顶多就是不太爱说话的温婉(?)女子((住口
当时我就震惊了www
这到底有什麽好吵的?????
虽然跟那个被凶的女孩子也不算熟识,不过深深觉得她真倒楣
中学时的男同学真的很像一点就炸的爆竹,女生不道歉虽然也有不对
但他後续还翻了人家的桌子,这真的就有些过了......
我们家沈童鞋应该还不至於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啦^_^((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