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眸底一片青灰,白衬衫印着散乱的摺痕,领带已经解开,整个人半瘫坐在小店沙发上。
「请用。」老板轻轻放下骨瓷茶杯,温声道。
淡色的茶水,蜉蝣着零星几蕊泡开了的薰衣草花苞,男人眉头紧蹙,别开了脸。
三四个月前,单身了几年的他终於交了个女朋友,比他小五岁,还在念书,刚认识时便觉得是挺漂亮大方的一个姑娘,後来交换了联络方式,从几句讯息问候到每天聊聊各自生活,也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热恋的两人很快同居,他想着对方还是学生,自己负担房租和生活开销没什麽关系,也可以试着了解她这年纪女孩子的各种小想法,陪她过所有飘着粉红色泡泡的事。
他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到多麽完美,可也算是个及格的男朋友吧。
可共同生活了一阵子,也许是爱情的锋头过後褪了滤镜,他渐渐觉得这个女友不太对。
她的情绪起伏极大,可以上一秒甜腻地勾着他的臂膀撒娇,下一秒因为他忘记替她带上行动电源而当街歇斯底里,高兴了是花好月儿圆,不如意了是国破山河在。
她的控制慾更空前绝後,规定他任何讯息电话秒回,规定他随时能够开车接送她到天南地北,会查他的手机聊天纪录,会细点着他身边所有出现的异性,一点私人空间也没有,更不用说数不清楚多少次的无理取闹,以及总是逼着他认错,哪怕他其实根本什麽也没做。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她想做,以及她不想。
只要她不想走过马路,她便会忽视所有交通法则,硬是让他在禁止左转的路口想办法回转到她面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起初以为自己可以包容小女友娇气的小性子、闹脾气,但长期下来,这段恋情变得焦躁而紊乱,冷却了他曾经所有的心动,什麽小性子,就是末期的公主病。
道阻且长,如今伊人面目全非,他更没有兴趣溯游从之,於是提出分手。
女友并不同意,她嚎啕大哭,失控地摔着家里触手可及的所有物品,一转眼,又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衣袖说她只是太爱他,保证自己会改的,她只剩下他了,拜托别丢下她。
在那个当下他也有过几秒钟的心软,可他实在是怕了,明明该是甜蜜美好的爱情,没有理由这样提心吊胆地经营着。
因此他心一横,越发坚定了分手的意思,不管女友如何将他的衣物泡进注满水的浴缸或各种刁难,直接自己搬离租屋处。
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女友在家里闹不成,竟堵到他的公司,天天守在大门柜台,同事进出总会纷纷侧目,搞得他困扰不已,得偷偷摸摸从公司停车场上下班,连在办公室里都不敢随意走动说话。
某天他受不了,无奈地走出来想与她谈清楚,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她已阴鹜着脸开始破口大骂,他保留着理智,不想大打出手,不想让女孩子难堪,然而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渗着得不到就毁掉的狰狞。
太可怕了。
此刻男人双目混浊,对着眼前的老板哑声道:「我不奢求什麽幸福了,就求那个女人他妈的赶快消失吧。」
老板顿了顿,面色依旧和煦,「那麽我将为您带来天蓝色的幸福。」
男人闻言其实挺不以为然,可也并未表态,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总比没有好,只要能赶走这个疯女人,怎样都随便。
老板转身而去,在这独处的空档,他忽然感觉喉头一阵乾涩,这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花茶香气扩在口腔,令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些杂乱无章的争吵像黑白默剧一般在他脑中回放,那些欲哭无泪、心力交瘁的他。
非常疲倦的他。
须臾,老板端着玻璃瓶子而来,便见到男人已阖上双眼,脑袋微歪着,发出绵长的鼾声。
外头的光线爬过窗棂晒在男人脸上,老板将瓶子放在空了的茶杯旁,拉上了窗帘,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本店暂时不收取任何费用,等您饮用过後,才会向您索取一样宝贵的东西。」
「谢谢您的光临,祝您顺利通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