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这是你的新书吗!」倪宇棠蹲在纸箱边,那眉色飞舞的样子简直是菜鸟新手捡到稀有装备。
只见封面浅灰的底色上,采用简约的抽象式插图描绘出一轮明月,并在周边错落地以几何图案点缀,书名及作者等文字则烫上雷射金,衬着「苏胤然」三个字在低调中有着画屏金鹧鸪般的奢华贵气。
河马边甩着手上的水渍边走出厨房,瞥了一眼,稀松平常地说:「哦对啊,出版社寄来的公关书,还有要签名的。」
苏恺说:「何牧申,手擦乾。」
倪宇棠则说:「太厉害了!我可以看吗?」
苏恺抬眼,无奈地哼了声:「嗯。」
她於是确保手上乾爽不潮湿油腻,小心翼翼捏起箱中第一本,彷佛捧着的是骨头还十分软嫩的新生婴儿,含在嘴里就化了。
河马无法理解这小题大作的行径,湿答答的手在衣服上抹了几把,苏恺倒对她谨慎的行为非常满意,便不再理她。
书衣材质使用精致又饶富手感的松韵纸,倪宇棠拿着就心旷神怡,哪怕过去从不是耽溺文学作品、爱书成痴的人,甚至已多次在书店架上看见苏恺的作品,但上市前出现在作者本人家里的书,感觉就是不一样,因此这一刻特别觉得花好月正圆──苏胤然热腾腾的新书耶、准备要被他抚摸甚至签上名字的新书耶!
她想起曾经在图书馆亲眼看见苏恺替读者签名的样子,那是银钩似的遒劲而清逸。
最重要的是,签着那个名字的便条纸,现在还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倪宇棠明镜般的心湖,蓦地涌上一股满足感。
她认真翻了翻,得知这是一本散文集,共收录苏胤然四十篇散文,书名《月上柳梢头》则是取自欧阳修的作品《生查子˙元夕》,亦即内文其中一篇的篇名,原文文意是对比去年元时,今年佳人已不在,运用蒙太奇的方式将两段时空场景交互牵连,也是整本散文集的基调。
她点开一阵子没有使用的社群软体,心想高智熙肯定有相关分享。
果然,甫进入她的个人页面,首先第一条动态就是出版社宣传,接着是苏胤然本人昨天才发的文章,以及其实上周就已公布的书讯,今天正好开始预购。
躲人躲得连讯息也躲掉了,漏了这麽一大条事情,她赶紧补按了个赞,记下回头要买一本,也立刻传讯息问高智熙买了没有,书质感好内文好全都好。
在她坐回沙发上继续阅读後没多久,高智熙回覆:『我早就预购了!但我没抢到限量二十本的亲签,根本比演唱会还难抢,气死我了!我就刚好这礼拜住学校宿舍,什麽破烂网路!(怒吼)』
倪宇棠默默将目光飘到苏恺身上,心想的确还是暂且对她保密自己认识苏胤然的事比较好,可望着距离自己仅仅不到三公尺那活生生的苏恺,作贼心虚几个大字仍重重压在她的心口上,映着塑料姐妹花的浮水印。
手机又响了一声,高智熙接着传:『对了,你也知道书的质感好啊?』
倪宇棠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手里还正捧着该书本尊,尴尬地回:『对啊,封面很好看。』
好在高智熙似乎不疑有他:『是不是!超有设计感,内敛又尊贵,跟我们家胤然实在太搭了!』
她不禁莞尔,这段话跟她方才乍见封面时想的一模一样。
回完高智熙,正好一个系上关系不错的同学周瑢来询问她下学期选课的安排。
『宇棠,下学期我们一起修选修课吧!』
「选课……」她自言自语出声。
坐在一旁的河马听见了,一拍大腿,说:「对欸,又要选课了。宇棠你排好课表了没?你是财金系的吧,大二这样要修多少学分啊?」
「二十几吧,我还有没看耶。」她放下书,瞥了眼时间,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赖在苏恺家许久,「时间好晚了,打扰这麽久,我也没带电脑来,还是回去好了。」
河马说:「才八点多怎麽会晚,而且你回去就七步路的距离,回去拿了再来呀,我们两个都要升大四了,你选一选有什麽问题还能直接问我们,多棒。」
她犹豫片刻,继而想起出门前按下开始的洗衣机,说:「可、可是我衣服还没晾。」
「小事小事,选课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倪宇棠正要回应,始终没有说话的苏恺拦腰答:「衣服。」
虽然也是她的答案,可听苏恺这麽斩钉截铁地答,她的心尖仍是一凝,总感觉……苏恺这个逐客令也觉得她该走了。
这感觉是很尴尬的,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倪宇棠莫名落寞,那股滋味,像白露为霜的尽头时凋零的花与叶,步履蹒跚地落入同样枯槁的尘埃,轻轻掐上她的心。
孰料,苏恺接着说:「回去晾完再来。」
河马猛然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沉思了会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是啊,宇棠你晾完衣服再带电脑来选课,两全其美。」
她的衣服不多,可是全部挂上晾衣杆後至此时,她背後抵着大门,屈膝坐在玄关地上,已经抱着电脑发呆好久了。
这个纠结比起晚餐吃什麽,要难上几个亿。
去了好像很厚脸皮,不去,又好像毁约而回到那个躲躲藏藏的模式。
而且……想到苏恺最後那句明明不温不火的「晾完再来」,耳根一阵瘫软,热气袭上脸庞,散也散不去。
还是去吧!苏恺女朋友的误会都解开了,而且人家亲口要她去,她有什麽理由不?
下定决心後她俐落地压下门把、踏出去、关门,才刚按下对面的门铃,河马立刻就开门了。
「你来了啊?还以为你晾到掉进洗衣机里了。」他笑眯眯地说。
倪宇棠乾笑几声,然而当她进到屋子里,竟是河马走到外头向她挥手,并替她扣上门。
「恺恺是大学霸,又有修你们商学院的课,你有问题还是问他比较好。掰掰!」
她大惊,河马就这样回去了?天花乱坠要她来的人是他耶,太不负责任了吧!喂!
她呆呆瞪着紧闭的大门,脑袋一片空白了几秒钟,才缓缓转头,看见苏恺仍孤冷地坐在同个位置看书,好看得像幅画。
今天整个晚上,她一颗心像是小狗圆舞曲,随着音阶高亢地扩散,又收至底端,回旋反覆,百转千回。但简单粗暴一点,更像股票K线图,不能确定最後会是跌,还是涨。
她冷静下来,其实也不是两人第一次独处,不过是个习惯的景象,例如在图书馆,两个人静美安好地看书──可为什麽此时就多了点别扭呢。
她吸吸鼻子,窝到她方才处着的沙发位置前,笔电放在茶几上盘腿坐下,掀开萤幕,连上学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