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走失在我的想念 — 第六瓶 對門的鄰居 -1

清幽的小店,爱因斯坦蹲在支架上打盹,园子里的花草植物也静静的,彷佛时间永远不会在这里留下脚印一般。

宁静致远之中,风来得措手不及,爱因斯坦猛地睁开澄亮的瞳眸,慵懒的姿态已然消散。

店门几乎是被撞了开来,女人未施脂粉、四肢纤瘦,没有打理的长发及晕染在脸上的黑眼圈让她整个人憔悴无比,她撑着黯淡的眼望进店内,一时说不出话。

「欢迎光临,请问陈小姐您需要怎麽样的幸福呢?」

老板从布幔後现身,挂着始终如一清逸温柔的淡笑缓缓踱来,邀请陈小姐坐在沙发上。

「就是这里吗?」她大梦初醒般,大步向前使劲抓紧老板的手臂,仰着脸神色急迫:「我妈嘴里一直念的,就是这间店吗?」

老板顿了顿,笑颜逐开,「您说的是陈太太吗?」

陈小姐今年二十六岁,父亲在她五岁时意外过世,由母亲拉拔长大。从小她不是成绩特别好的孩子,但长得清秀漂亮,个性又活泼幽默,人缘一直很不错,也有许多追求者。

她对父亲的印象很淡,甚至几乎没有储存到任何回忆,她的童年唯独母亲苍苦的脸以及没有止歇过的唠叨声,老是告诫她不要乱交朋友不要被男生骗,每次她提起学校同学发生的趣事,母亲常常似乎是抓不到她的笑点,只是尴尬地附和着笑或是给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甚而,会数落她的朋友不正经,话题不了了之。

所以她不爱回家。

高中学校有宿舍,母亲却以「家里安全又舒服」、「你还没长大」为由否决,使得她反过来以通勤及课务当藉口早出晚归。上了大学以後,生活好像终於可以光明正大解开束缚,她到了一座遥远的城市,起初念着母亲与家乡还会三不五时回家,但很快地学业活动打工实习越来越繁多,她越来越少回家。

转眼间她已出社会,便用工作刚起步的繁忙忽略逃避回家的心。

「你中秋节要干麽啊?」某年连假前下班,隔壁熟稔的同事收着东西一边问。

「还没计画欸,先把我的工作完成吧。」她手上还有一份企划书在赶工,答得漫不经心。

「不回老家吗?」

「嗯,我家只有我妈一个,没有亲戚要烤肉啦。」

同事下意识答:「噢,那可以回家陪妈妈赏月啊,月圆人团圆。」

她当时若有所思,仅是笑笑。

有一日半路下起大雨,她把雨伞忘在公司,只好随便买一支雨天三百晴天一百的伞。

「阿姨,没有别的花色啦?」她看着花红的伞布很是犹豫,奼紫嫣红的花朵明目张胆塞满所有空间,这个样式她之後肯定再也不会撑出门,为了一场雨三百元真浪费。

「其他都被买走了,只剩这个颜色。」卖伞的大婶见她迟疑,开始推销:「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这种很鲜艳的伞了吼?可是我们大婶年纪的觉得很喜气很漂亮欸,不然你拿回去给妈妈用也很好啊。」

陈小姐抬起头,恍神片刻,拉开钱包拉链:「那就这把吧。」

老板替陈小姐斟了杯紫罗兰花茶,她的嘴唇乾裂而脱皮,皮肤缺乏光泽,这不是她以前的样子,她会早起为自己舖上精致的妆容,光鲜亮丽踏进公司,并在睡前又仔细卸妆保养一番;她的朋友们常夸她小仙女,老问她身上的衣服是哪家店的日韩代购。

花茶由淡紫色转为略带枯萎的黄粉红,泡开的紫罗兰花在茶水中舞动,陈小姐啜了一口,抿抿唇。

後来,她的确将花雨伞带回家给母亲,并惊觉母亲的脸庞比记忆中要多了许多皱纹,头发灰黑掺白,朝她露出慈爱的微笑。家里餐桌上只有小小几盘剩菜,彷佛在提醒她什麽,於是她又逃走了。

後来,高中班长办了同学会,她特意回家找出自己的毕业纪念册,眼神触及母亲粗糙的双手,她不敢留下来吃饭,又匆匆离开。

後来,母亲被诊断出罹患胰脏癌。

因为胰脏位置隐密,发生病变难以察觉,就医时已经是末期了。

「我妈在病床上讲了好几次,她在半年前到过一家店,店里老板给她一杯茶,她说她想谢谢这位老板,我就不懂只是一杯茶,为什麽都已经生重病了还心心念念?我反覆绕了好几条巷子帮她找,终於看到这家店的招牌,大概是我真的太急了吧,这条路我明明走过好几次都没发现……」

在病房内照顾母亲的时候,她经常自责,为什麽自己总是不愿停留,叛逆个没完没了,为什麽要将伞送给母亲,那些想对母亲说的话与关心埋在心底发酵成遗憾,她回过头还来不及抓住半点余烟,就散了。

她希望还有时间陪伴母亲,希望母亲原谅她,她更想要母亲快乐,可是,是不是来不及了?

「那麽,我将为您带来红色的幸福。」

陈小姐眼神愣愣的,看着老板手中鲜如血液的红色液体撞着玻璃瓶身闪闪发亮,她想起母亲在病床上还说,也许早在她遇到小店之前就已患病了,但能有老板这个人听她说说话,她很幸福,所以感谢。

「本店能为您实现任何愿望,并且暂时不收取费用,等您饮用过後,才会向您索取一样宝贵的东西。」

她欲言又止,最後哽咽在心口,默默接过玻璃瓶子,感受掌心指尖的冰凉。

母亲的愿望是什麽?

她的愿望……实现了吗?

小店的木窗户开了,爱因斯坦飞进来,落下一把万紫千红的花雨伞,尔後栖在支架上梳理羽毛。

老板优雅地坐在铆钉古董沙发上,朝着空中撑开伞,端详了会儿,最後收在一张陈小姐的照片旁。

陈太太对女儿的牵挂担忧,陈小姐对母亲的自责,静静沉在木头橱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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