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在夕阳余晖中的花无荒荆夜,像是人间蒸发似,一点痕迹也不留的消失在横滨中。
独留太宰治在遍地血迹的空无一人洋房内,与薄暮时分,从清澈透明的玻璃渗出的晚霞夕晖,互相无声无息的凝视。
年轻清秀的少年低头凝望着手掌上,方才被花无荒荆夜轻轻取下的洁白绷带。
本就纷乱无序的内心活动因为花无荒荆夜那近海市蜃楼的言语,与他的心中的鼓动鸣噪,一起迸发出激烈的炙灼火花。
他不了解花无荒荆夜所做的一切,哪怕他可以透过细节与他人的言语行动解释她的行为,可他从头到尾,反覆思考多次也无法明了她的动机。
向来对任何事物都兴致缺缺,甚至不屑一顾,视为无所谓的花无荒荆夜,却对事关黄衣修道士的一切事物赶尽杀绝,比谁都还要积极与耐心。
不论是一通电话便不远千里奔走,或是代替织田作之助营救自己的手下,这些不相干的事务花无荒荆夜却毅然决然接下。
太宰治的眼神像是陷入茫然迷惘的孩子似,只有单纯的不理解。
花无荒荆夜是於万籁俱寂,灯火阑珊的深夜中杀人於眨眼的顷刻间的黄衣人,亦是与认识许久的背後熟人势力一起葬送同学们生命的危险人物。
也是和他相似却也不相像的奇异,同病相怜之人。
旁徨无助的寻找生存意义的他和一心求死却总是被麻烦事务缠身的她。
他们的相遇是在15岁那年。
彼时彼刻的他们的面容比现在的两人还要幼嫩青涩,身材也相差无几,对自杀成功的渴求以及世间的无常无助感到迷惘。
认知世间的善恶和道德束缚,仅仅只是让脑袋去思考一瞬简短时间,也会害怕的浑身发抖。
到手的事物总有一天会失去,不论怎麽挽回回避,最终的结局早在得到的那刻起便写下了。
因为不曾期待,所以失去之时也不会因而悲伤。
「为什麽⋯⋯我会觉得空虚呢⋯⋯。」因为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太宰治对花无荒荆夜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近乎疯狂的事情只是略为惊讶。
少年伸手抚着心脏鼓动的胸口,那股能融化泠冽寒意的暖流慢慢地从心中散开,持续不绝的涌现奔腾,在静谧死寂的心中翻起壮观的浪涛。
明明他们皆对自杀有着比常人还要热烈的积极参与度,共同期盼安稳的死亡降临於自身。
「我不是说过了吗!在我面前,你不可能比我早死!!」「你死了谁和我一起讨自杀方法啊!」
可花无荒荆夜却会在每次自己自杀时把他救下,说是要死一起死,她不想看见他比自己还要早离开这令人感到绝望厌烦的世界。
无数次,少女救下自己的画面老早就烙印在脑海,重复的播放与上演。
就算知道他在套话,试探她本人的底线与所有可利用的情报,她却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那些看似嘻笑玩闹的话,於这个瞬间似乎产生了答案。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太宰。」一个简单却让他不敢轻易相信答案。
虽然他已经想过无数个可能性的解释,最後突破缭乱错综复杂的思绪的解答,却是这个以人情义理来看最合理的解释。
为什麽她会为他们几个贡献平时无法付出的心力,以及多次的干涉事件,在艰困苦恼之时一起讨论出谋献策。
「老实说,太宰你们三个是我这辈子遇过谈话最轻松的朋友。」
「也是少数能以平常的对等心看待的人,不需要低声下气的请求,也不是以夸大的花言巧语,以蒙骗之心接近我的人们。」冷漠的少女会在他们面前展露真实的微笑。
彼此互相开玩笑,有困难时也会聚在一起讨论。
因为他们是朋友,是对等的友人。
正因如此,她才会小心翼翼地守着坂口安吾那渺小而真挚的妄想。
因为如此,她才会代替织田作之助参战。
即便如此,她才一直隐藏自己的身分,不愿透露信息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要保住这分崩离析,脆弱不坚固的破裂关系,仅此而已。
可⋯⋯为什麽花无荒荆夜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对吧?」从彷若泡沫似的灿烂光晕中迷失的少女,轻声的问道。
隐没於黄昏的晚霞的少女,从何开始寻找她的踪迹?
他该如何面对来自他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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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晚霞辉映,相似的云彩飘乎不定,还有那栋代表着决战的洋房。
「太宰⋯⋯我有话要和你说⋯⋯。」身中重伤,被友人扶起来织田作之助艰难的说道。
「不行!不要说!你说不定还能得救⋯⋯不,你一定能得救!」太宰治咬牙,声音里的惊恐占住大部分的情绪:「所以不要这样!你⋯⋯。」
陷入混浊污秽的死寂的环境,太宰治遥望着眼前的事件。
明明眼前发生的一切皆与自己无关,甚至不可能发生。
可他的心与膨胀的情绪却与那个自己一样,像是有根刺被埋在自己的身体内。
「你不是说如果置身暴力与死亡的世界,说不定能找到活着的理由吗?」
「找不到的,你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事情能超出你的预料,你只能孤独地徘徊的活着。」
友人的话贯穿了两位太宰治的心。
而旁观的那位少年,则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织田作之助的话对了一半,他知道他找不到理由,但超出预期的事发生了。
花无荒荆夜没有徵兆的在他眼前消失了,本该是结局的故事意外的延长下去,深根到无法捕捉的境界,进而创造出看似无解的现象。
「织田作⋯⋯我该怎麽办?」太宰治与画面中的自己异口同声,迷惘无助的问道。
像个无法寻回归途的迷路孩子,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去救人的那一方吧。」倒在太宰治身上的织田作之助,无力的述说着:「既然善恶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那还不如去救人的那方,救济弱者,保护孤儿。至少对你而言比较好⋯⋯。」
「你怎麽知道的?」冷寂的漫漫长夜中,红发男人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少女笑着的表情与此刻的织田作之助神色重叠。
纵使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可他们的笑容却都是流露着真挚的情感。
像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太宰治瞪大了他那双好看的鸢色眼眸。
至始至终,解答一直都在眼前,只是自己逃避抗拒,没能好好的去接受它。
怀疑猜测,自己的心绪遮住了双眼。
可是如今,他找到了解答了,那个困扰他许久,总是无法理解的答案。
⋯⋯他们是朋友啊,就是这麽简单的解答。
「人是为救赎自己而生的吗⋯⋯。」望着画面中的红发男人逐渐阖上双眼,太宰治终於喊出声。
「织田作!!!」这份自心间涌入的激动,最後化为一道划破长空的嘶声力竭的呼唤声。
从过分真实的朦胧梦中惊醒的太宰治,大声疾呼:「织田作!!」
少年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舒适的床上。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太宰,发生什麽了?」话语中的人物,织田作之助从外头开门进房。
他的手腕抱着一袋零食,是要给那群他收养的孩子们的礼物。
「我怎麽在这里?」在丧失意识前,他最後的印象是在那栋房子的大厅里。
「你的部下见你离开许久,便打听消息,在那栋废弃的教堂中找到了你。」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的把话说清楚。
织田作之助坐到一旁的沙发椅上,反覆思考後,出声询问:「太宰,你最後见到花无荒了吗?我和安吾打了很多通电话,但她都没接。」
「当然啦,花无荒不可能会接。」太宰治的眸色染上失落:「因为她消失了。」
「消失了?」织田作之助惊愕的喊道。
「她什麽线索都没留下,凭空消失了。」就在我眼前,太宰治如此想到。
彼时彼刻的画面他仍历历在目,自薄暮之光消逝的花无荒荆夜,回眸的笑。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像是不知从何谈起的样子,欲言又止。
「太宰,如果我说安吾那边有花无荒的消息,你愿意听吗?」回想起那个决裂的夜晚,织田作之助便难以开口,反覆挣扎後,他还是缓缓说出。
太宰治仍是那副平静的神色,见他没有否认,织田作之助便继续说下去:「在花无荒离开的隔日,安吾他收到了一封未记名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是类似花无荒她的口吻,那个无名的人建议我们俩人去救人的那方工作。」
「上面写如果我们愿意到建议的地点工作,他会和安吾沟通一下,让他帮你洗白档案,好让你能被别人接受。」
「那个人还说,希望你和安吾和好,让关系重回以前的和谐气氛。除此之外,那个人说不原谅也没关系,至少是理解一下安吾的处境。」
「这封信件没有名字,但我和安吾一致认为这是花无荒她消失前写的。」等太宰治回过神後,他便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笑容。
「确实是像她写的内容。」他笑道。
留有胡渣的男子,织田作之助挑望着远方晴天白日的天空。
回朔往日回忆,花无荒荆夜常常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但能理解她的逻辑思维,而她今次的所做所为更是令人摸不着边。
「太宰。」「怎麽了,织田作?」少年笑着问道。
「我们去找她吧,和安吾一起找。」和平常的话语不同,太宰治知道织田作之助的言下之意。
和他一起到救人的那方,试着与安吾和好。
以及,最重要的:找到花无荒荆夜,他们的友人。
一切的分歧,抉择,便在这一刻。
「好啊~」他听见自己愉快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