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今天迎来了大日子,温尚书的二公子和尚书令的魏千金大婚之喜,一大清早,魏府的魏千金的院落,就忙碌非常,仆人进进出出,魏宁馨坐在梳妆枱前,好命妇替她梳着头,一边朗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铜镜中的新娘眉目低垂,一幅含羞答答的样子,魏夫人不时用绢帕拭一下眼角,既高兴又不舍。
待梳头仪式过後,魏夫人搂着女儿,有点哽咽:「我的好姑娘,你做了人妻子後,可不能像现在随性,要恪守妇德,好好的侍奉夫君,知道吗?」
「知道了,娘亲,你就会叫我守妇道,也不怕着女儿会被人欺负的吗?」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皇上亲封你为延庆郡主,还有温家的十里红妆作聘礼,可见他们对你的重视,皇后也已经说了,大婚之後,就会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你这矜贵的身份,谁敢欺负你,还有你这品性才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温将军要疼你都来不及了。」
「好了,姑娘是时候更衣了。」负责嫁喜礼仪的喜娘道。
换上嫁衣後,魏宁馨站在穿衣铜镜前,审视自己一身青绿的嫁衣,葱白的玉指轻轻扫过嫁衣上的金线龙凤呈祥图案,再向上移到自己的脸颊,凝视那个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艳的绝色容颜,嘴角微微扬起。
无论品貌、身份她都比那女人优胜,而且她才是明媒正娶的,那女人算什麽,玉珩只是未了解她,只要他了解她,他的心一定会回到她这里。
另一边厢的新郎,则在众人面前翘起公务式的微笑,穿上一身喜洋洋的红色新郎服,骑着骏马从温府出发,沿途锣鼓响个不停,来到魏府的垂花门前,魏宁馨的四位大哥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不停的出题考他,温玉珩心觉烦厌,但仍然扯起大咧咧的笑去回答,他觉得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使劲的让自己投入婚嫁的仪式,另一个自己却跷着二郎腿坐在一角,神色嘲讽的看着这个虚伪的、做作的新郎,为了忽视另一个自己,他於是用更大的笑声,佯装自己更加投入,更加开心。
是啊,心里的他在嘲笑他,成就了功名,成就了家人的期望,但是却连想娶谁也没有得选择,这人生是成功还是失败?非常可笑,确实可笑。
但看在众人眼里,他的笑是得意非凡的笑,他不但抱得美人归,以後在朝廷上有尚书令的支持,对外的战绩彪炳,立功无数,得到皇上的赏识,若不是爵位不可以越过父亲,他早已经被皇上封为侯爵。
对啊,这样的仕途,谁不羡慕啊?
对啊,这样的仕途,他也心动,事业的成功对他同样重要,多年来在沙场上的拼博,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不是吗?他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可是,怎麽他的心里就是有一丝不安。
这些天千柔也没有说什麽,对他也是一如往常的好,她能体谅他的。
想到这里,他终於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的微笑让正在与她拜堂的新娘子窥见,心中窃喜,没有那个男子看见她是不心动的。
温府内外处处挂着大红灯笼,华贵的桥子、马车排出长长车龙,府内摆着盛宴,人声沸腾的时候,红叶巷一偶的三进四合院内,却静得跌针可闻,只有几声匙碗交碰的清脆声响,薛千柔静静的、悠闲的吃着她的冰糖雪耳莲子羮,两名婢女侍候在後,不时互相交换眼色。
「青琴,再盛一碗。」
「哦,好的。」青琴又担忧的看了一眼青雅,连忙提起群摆走了出去。
「呀,夫人,这你已经吃了三碗了⋯⋯」
「青雅,去灶房看看有没有绿豆糕。」
青雅瞪大双眼,将要说的话吞回嘴里,领命而去。
她今天是有点不寻常,平常那会吃那麽多?但是想着,一会儿要逃走,可先要填饱肚子才行。
她又在瞄了瞄大门、围墙,怎麽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上来通传:「夫人,有位姑娘在门外晕倒了。」
来了。薛千柔心中一个激灵。
「快让人扶进厢房,怎能见死不求呢?」
两名家丁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一名穿着石青色襦群的女子到厢房,另一名家丁则捧着她的包袱。
女子喝了几口水,便清醒了,她略显虚弱的靠在床头,唇色发白。这女子有一张英气的面容,宜男宜女。
接着将她的事娓娓道来,她叫王雅秀,住在泉州,父亲几个月前病逝,所以来这里投靠叔父,可是却找不着叔父,还迷了路来了红叶巷,因为整天没有进食,就晕倒了。
薛千柔连忙说:「青雅青琴,去弄些吃食来。」
两人出去後,女子的原本虚弱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从腰间拿出一颗药丸道:「快吃。」
薛千柔没有犹疑,马上吞服,接着女子快速的走向薰香炉,从在怀内取出一盒粉未,尽数倒进炉内。
再回到床上向她耳语了片刻,听到脚步声,才回复虚弱的表情。
薛千柔从青琴手中接过一碗稀粥,递给女子,她坐在床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起来。
当粥吃到半碗时,薛千柔的身後传来咚、咚两声,迷药生效了。床上的两名女子立时交换眼色,脱掉身上的衣裙对换,接着女子在包袱中拿出了两块人皮面具,分别替自己和薛千柔贴上。
薛千柔揽镜自照,惊叹着这项神乎其技,现在她就是王雅秀了。
女子给薛千柔带上帷帽,道:「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你的眼睛,一会儿你别作声就行了。」
「那你怎麽办?」
女子想不到她有此一问,楞了一会,道:「待你走後,我就会换上青琴模样佯装出门。」
薛千柔点了点头:「你也小心一些,别被他们认出来。」
「难怪少主要来救你。」她微微一笑。
「你叫什麽名字?」
「崔映君。」
「多谢你,映君。」
薛千柔背上崔映君的包袱,轻纱下隐约看见轮廓,但眼珠子的颜色却看不到了,这样就不会引人怀疑。
崔映君扶着她出了门,对门外的一名仆役道:「备马车送姑娘到西巿坊。」
马车在垂花门外等着薛千柔,她低头上了马车,心中一定,平时接载她的车夫老李一点也没有怀疑。
在远处的小巷,一直有一名小乞丐盯着垂花门前的一举一动,当看到马车起行,他也吊着马车尾跑起来,接着又有几名乞丐过来与小乞丐交头接耳了一会便四散去了。
西巿坊就在红叶坊的隔壁,不消一刻钟就到了,当薛千柔看到老李驾着马车调头离开,就像看到雨後的阳光一样,心中晴空万里。
她步伐轻盈的朝南城门的方向走去,南城门较为偏远,她走了差不多半个时才到,幸好赶在城门关闭前来到,她向守城门卫出示了崔映君早在包袱里预备好的通关文牒,门卫看了两眼就放行,在走出南城门的一刻,心中激动万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终於放下。
她走出城门拐了个弯,就见到傲少陵,他双手交叠於胸前,斜挨在一棵木棉树旁,看到她来,马上站好,而他身後有两匹棕色骏马。
她提起裙摆小跑过去,冲他感激的一笑:「多谢你,真的来了。」
傲少陵看了她一眼,便撇开视线:「快上马。」
「嗯。」
她坐上马鞍,回望南城门的高耸的城墙,就像两人悬殊的身份地位,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再见了温玉珩。」她低喃。
***
红灯笼高挂的温府,越夜越热闹,温弦文与费曼青整个婚宴都笑得合不拢嘴,费曼青走到正在与同僚互饮的温玉珩道:「你爹有话与你说。」
温玉珩来到父亲的矮几旁坐下,温弦文面已泛红,微醺的拍拍他的肩膀:「栢儿,你总算不负所望,有成就又成家立室了,爹真的放心了。」
「是啊,快些生孩子。」费曼青笑道。
「孩儿知道了。」温玉珩道。
「好了,阿爹阿娘,你们有什麽明个儿再说吧,是时候进洞房了,别让新娘子等太久。」温玉轩道。
温弦文笑着连连点头,「好,走吧,快去。」
费曼青老怀安慰的看着这两父子难得的温馨时刻,也不枉她对这婚事操碎了心,小儿子都成家了,她以後可以安心享福了。
温玉轩搭着弟弟的肩膀,来到了东院的拱门前笑道:「我就送到这里了。」接着推了他一把就笑着挥手回去宴厅。
温玉珩一动不动的站在东院的拱门前良久,最後叹了口气,低头往卧室走去。
一双红烛映照下,满室喜气洋洋,一名女子静静坐在床缘,以绣金红圆扇遮面。
温玉珩慢慢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拿开她的扇子,魏宁馨一双明眸带点含蓄,带点羞涩的凝视了他片刻,接着嘴角含笑的低垂螓首。
温玉珩看眼前的貌美的年轻女子,眉目含笑的看着他,心中一阵不忍,这场婚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完美的组合。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双方长辈都满意极了,而他也知道魏宁馨的心意,所有事情都是配合得很好,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他应该可以好好的待她,同时又好好的对千柔,一切没有冲突。
他接过她的扇子,与她在红火烛下喝了交杯酒。
魏宁馨那双明亮的杏目,自始至满载笑意,温玉珩与她先後沐过後,仅穿雪白中衣的她坐在床沿有点羞怯的看着他。
温玉珩来到床上,对她一笑:「今天你都累坏了,先睡吧。」
魏宁馨应了一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温玉珩当作没有看到,往床上倒头就睡,才闭上眼就满脑子的浮现一双淡琥泊色的瞳仁。不知她今天如何,得知我成亲有没有不高兴?
才想了想,就心起身动,套上了靛蓝色直裰,才刚躺下的魏宁馨单手撑着床,半坐着问道:「玉珩,你去哪里?」
「我想起有些事要做,你先睡吧。」
魏宁馨走下榻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几下道:「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的事不能缓一缓吗?」
温玉珩朝她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去去就回。」
魏宁馨还是紧握他的手不放,轻咬樱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忽尔温玉珩觉得一阵烦厌,他用另一只手瓣开她的手,淡淡的道:「你先睡吧。」接着头也不回推门而去。
魏宁馨望着那门轻轻合上,刚才可怜撒娇的模样霎时烟消云散,转而是咬牙切齿,那只被瓣开的手渐收拢成拳,微微的抖动着,在两支大红烛映照下,脸庞泛着异样的红晕。
温玉珩才踏出东院的圆顶拱门,看到李义在庭园低着头来回踱步。
「你怎麽会在这里?」
李义听到低喝,马上抬起头:「呀、大人、大人⋯⋯」
「快说,什麽事?」看着他一面口吃的说不出话,温玉珩也跟着焦急起来,声线不自觉的提高了。
「萧、萧夫人不见了。」
温玉珩的面色顿时黑如檀木,几乎是低吼出来:「怎会这样?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的看着她吗?」
李义低垂着头,不敢作声,这件事他真的责无旁贷。
温玉珩头朝天张口的吸了一口气,面色仍然难看,声线却压低了很多:「边走边说。」便朝东院的角门疾步走去。
在暗如深海的蓝黑苍穹下,每个角落都有着不同的面貌。
温府的大厅,热闹暄哗,众人饮得酒酣耳热,东院的卧室贴着大红喜字的纸窗外,烛光下影出一道廖落孤单的身影,在府後门的一角,一道角门悄悄打开,两道身影在暗黑的巷中急速策马前行,躂、躂、躂的马蹄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