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刚刚来订货的人,要你亲身送货过去。」阿远走进南北店的内堂,递了张字条给薛千柔。
正忙着秤米的薛千柔,头也没抬道:「嗯,放下,一会儿装好货叫我。」
「好的。」阿远将纸条放在桌子上,便去备货。
一些较为腌臢的大户人家,都会要求老板亲自送货过去,若有什麽不满,马上有人负责。
像他们这些小店舖,当然做什麽也是亲力亲为,况且,只要货品质量好,倒是没有什麽人可以真正的为难到她的。
所以,上马车时,她随手拿了字条放进袖里,脑中还盘算着这个月要不要多订一些大米,还有有艘远洋来的商船今天刚靠岸了,待会儿要到码头的巿集看看有没有特色货品,上次来的辣椒和黑胡椒也要买多些回来...…
「大娘子,到了。」车夫转头对她说。
薛千柔看到他们的马车由後门进入,这才拿字条出来看看,写着:河傍大街,温府。
姓温的,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那户姓温的远在京城,而且都过了这麽多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谁会记得,别自己吓自己了。
她将字条收好,下了马车,王管事点算後,便着人将货物搬进货仓库,货银两讫,她正准备上车离开。
王管事却叫住她,道:「萧夫人,我们老爷想见一见你。」
「王管事,货物有问题吗?」薛千柔跟在王管事後面,随着他去见老爷。
「老爷只是说叫我带你去见他,没说其他。」
薛千柔跟着王管事也不再多问,这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对他们这些小商户都是没有什麽好面色的。
薛千柔跟着王管事,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穿过了多少个拱门,沿途都是假山流水,小桥湖境,两边翠绿的木兰树,地上舖着整齐的红石砖。
王管事领她到偏厅坐下,婢女奉上茶水後,两人便退下,只有她一人在这里等着。
她坐在首座右下方的太师椅,到处打量,呷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铁观音,入口回甘,茶色金黄,味道浓郁,室内布置简洁有气派。
薛千柔还是第一次送货到这麽富贵的大户人家,心里忽然有点不踏实起来。
门被大力的推开,来人身穿一身鸦青色素直裰,满面胡子,进来时双眸就紧盯着她不放。
薛千柔连忙起来行礼,笑道:「温大人,原来是你。」
他坐在首座,翘起二郎脚,毫不客气的盯着她道:「你还记得我?」
被人这样直勾勾望着,她心里着实有点不舒服,但想到温大人救过她,而且自认为练武之人比较直率,也就压下这份奇怪的感觉。
她笑说:「十天前大人才救了我,这事我怎会忘记,要是知道今天是大人订的货,我就⋯⋯」
他还是一眼不眨盯着她道:「听说,你一直那别苑养伤,昨天才回来。」
「哦,是,那天脚扭到了,不良於行。」
「在南海城,只有你这家米店可以卖沈家的大米。」
「呀,是的。」怎麽问的问题这麽奇怪。
「沈奇之待你倒也不错。」
「大人,这话是什麽意思?」
他轻蔑一笑道:「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还装什麽清高?」
「温大人,你特意叫我过来,就是想侮辱我吗?」她将茶杯重重的放下,砰的一声,茶水四溅。
「若然单纯的商家关系,为何那沈家大少爷,隔个三五天就就亲自来你那小小的店舖?」
「你们做官的,连这个也要管?」
「你们的关系昭然若揭,还装什麽。唉,我只是替你那失踪的丈夫可怜,他一定是瞎了眼睛,才娶了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薛千柔站起来,浑身颤抖道:「我与我相公的事,不用外人来评断。」
「都说中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爱怎麽想我,都随你,但请不要侮辱我的相公。」
一直都是调侃嘲弄神色,这刻却沉了下来,他放下脚手肘搁在膝盖,身子倾前,另一只握着椅柄的手却青筋突现,道:「你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
她耸肩一笑道:「没什麽好说,若大人没有什麽吩咐,小女子先行告退。」
也不等温玉珩放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出,只是感到脊梁像有两道冰锥抵着,冷不住打了个冷颤,压住自己回头欲望,急步的离开这里,避开这阴阳怪气的男人。
自从沈奇之纾尊降贵的常来她的小店,她与他的绯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也懒得辩解了。
只是⋯⋯什麽跟什麽?就算她真的跟沈奇之有暧昧,也与他无关,他凭什麽质问她?
愈想愈气,却不能发作,人家是节度使,她怎惹得起,这口气唯有往肚子里吞。
她边想边走回自己的店舖附近,看见一大群人团团围着在看热闹。她挤进人群中,向前走着,却见一群官兵正将她的店舖查封。
阿远及小桐站在一旁乾着急,她忙跑去问小桐:「干、在干什麽?」
小桐欲哭无泪:「官爷说有人指我们卖黑心米,要封舖调查。」
薛千柔走上前与其中一个正在贴「封」字的黄色字条的官兵说:「官爷,我们不会做这样的事,你们查清楚了没?」
「现在就是有人告状,封了舖我们会再调查。」
几位官兵将店封好了,转头就想走,薛千柔抓着其中一人的胳膊叫道:「等等,你们还没有查清楚,就封了我的店,怎麽能这样?」
「官府办事,那用向你解释。」
那官兵大力甩开她的手,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跌得灰头土脸。
人群围拢着她,对她指指点点,有些平时就看不起她的人,这时正掩嘴偷笑,有些人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阿远和小桐扶她起来,穿过人群,慢慢的走回家。
小桐说:「是不是巿集那个洪老板做的?」
阿远道:「肯定是他,平时送货经过他店舖,都瞪着我们。」
薛千柔道:「南海城的米店多的是,难道每家他都要陷害吗?」
小桐道:「哪是谁呀?」
她脑海不其然浮现出一个可恶的大胡子,对着她怒目而视,只有他可以随意安下莫须有的罪名,才刚送货过去,回头店舖就被查封,这一年多都没事,他一来就被查封,一定是他。
她挣脱小桐扶着她的手,不理他们的叫喊,往河旁大街的方向跑过去。
她究竟得罪了他什麽?真的想不透。
***
温府的书房传来一阵阵的笛声,吹得漏拍走调,王管事举起手想叩门,却又放下,待笛音止息,他才叩门,书房内传来闷闷的男声:「什麽事?」
「少爷,萧夫人刚来过。」王管事推门而进。
温玉珩把玩着手上的笛子,道:「嗯。」
这萧夫人已经连续上门求见了好几天,大人只道一律不见,但如她来了却必须告诉他,「还有这是刚送来的一封家书。」他恭敬的递上一封。
温玉珩接过家书拆开来看,王管事便离开书房,轻轻的阖上门。
王管事的後腿才走,南宫昊宇的前脚便伸了进来。
「萧夫的的店舖给人查封了。」
温玉珩从家书中,抬起头来。
南宫昊宇见他一面烦恼,一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本意,大刺刺坐在旁边的椅子,问道:「在烦什麽?」
他揉了揉眉心,道:「我父亲说尚书令有意与我家结亲,问我意下如何?」
「若然有尚书令这岳父,这你在官场上定更有助力。」南宫昊宇点头道。
他将家书用力揉成团往後一抛。
「怎麽了?」
「我还不想成亲。」
南宫昊宇道:「你也到成亲的年纪,家人总会替你想着。」
温玉珩皱眉摆摆手道:「别说这个了,你找我什麽事?」
南宫昊宇拍拍额头道:「对了,萧夫人的米店是你派人查封的吗?」
「她送来的米发霉的。」
「当真?」
「你质疑我?」
南宫昊宇拍拍大腿道:「不敢,不敢,那我马上去检查一下那些发霉的米,到底有多发霉?」
温玉珩别开脸,空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牡丹图,道:「不用了,她孤儿寡妇的,我就小惩大戒一下,封她几天舖就算了。」
「你也知人家是寡妇,义养了一大班孤儿,还要以权压人,这不像你的作风。」
温玉珩摸了摸在书桌上的竹笛,道:「那我应该是怎样?」
「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处事冷静,从不徇私枉法。」
温玉珩执起书桌上的笛子,姆指来回的抚着刻着栢子的位置。
「在军营的那段日子,每每在我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吹起这支笛子,想像着她拿着另一支笛与我合奏,回忆和她一起的快乐时光,才让我再有力气再支撑下去。」
「师弟......」
他望南官昊宇笑得凄楚,神色迷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遇到你们两个带给我温暖的人,在轩辕山,我觉得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是你一直照顾我陪伴着我,渡过那段艰难的时刻。在回到那个家时,我觉得自己个格格不入,不属於那里,常感到孤单,幸好遇到她。」
「那你怎麽还......」
「她一声不响的撇下我走了,她当年说过自己这生都不会嫁人,这回再遇,不止嫁人了,相公失踪不够一年,就搭上第二个男人,她根本是个谎话连篇,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年的那些种种,根本是虚情假意,都是诓我的。」
「我倒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南吕昊宇说了当年她求他调查萧楠的事的情境,道:「那时她可是声泪俱下的求着我,後来,她也很紧张的,每隔几天就上衙门找我询问进展,可是我调查了很久,却仍然毫无线索,那个送信去的乞丐也不见踪影,最後成了悬案,看着她失望的神情,真的有点疚愧,後来我都不敢面对她了。」
「但是那天的情境,你也看到,她和沈奇之打情骂俏,还抱她上马车。」
「我那天倒是看到萧夫人很生气的样子。」
「你不懂她。」
南宫昊宇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道:「男人大丈夫,别净想这些儿女私情。」
他从怀中拿出卷轴,续道:「上次你叫我查的,我都查了,这是经常被倭冦抢劫的沿岸村落,还有水运的路线,被抢劫的地点。」
温玉珩接过卷轴,摊开来看,双眸瞬间精光闪烁,与刚才判若两人。
在京城时,他就遣人送信给南宫昊宇,着他调查有关倭冦的消息,那天在汤山村,就是南宫昊宇接到消息,那时他正在来南海城上任的路上,便先到汤山村剿冦去了。
温玉珩站起来,看着地图细致的标记,满意的点头道:「你父亲只让你做个捕快,真是埋没了你,你跟我回京城吧。」
「我要是走了,我娘亲一定被大娘欺负刻薄得更厉害。」
「这趟战事,你若能立下战功,谁还敢欺负你娘,到时就安心随我去京城了吧?」
南宫昊宇大力搂着温玉珩道:「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