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冬已至,虽然南方没有下雪,但是刚下了一场雨,湿湿冷冷的天气,还是让人瑟缩,大街上的人都穿着厚重的棉袄。
萧楠身穿着靛蓝夹袄,在学堂与学生聊着他在星罗国的所见所闻,讲室内挤满了人,连其他下了课的学生,也凑过来了,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神情向往。
这时一名小厮来了,手拿着一封信,想交给萧楠,却见讲室内人头涌涌,无法前行,他举着信大叫:「萧先生,有人给了你一封信。」
众学子这才让了一条路出来,小厮将信交给萧楠道:「送信的人说,很紧急,叫我要马上交给你。」
萧楠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忙拆开信看:萧大娘子於城外不慎受伤,快到城西的三里村。
萧楠连忙将信放进怀中,并对小厮道:「阿福,快替我找驾马车,我要出城。」
「知道,我现在就去。」阿福一溜烟的跑了。
萧楠对其中一名学生道:「志衡代我告诉院长,我内人在城外出了点事,我现在去接她,下午的课不能上了。」边说边穿上披风。
「知道,老师。」志衡说。
众学子鸦雀无声的看着萧楠离开,待他走後,学子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从没见过先生这麽慌张。」
「是啊,他向来都是气定神闲的。」
「他好着紧他的娘子。」
「当然了,她的娘子很美的。」
「你见过?」众学子围着志衡。
「我看见他送饭来给先生,长得像仙女下凡。」
「我也想见一下仙女。」众学子抬头望天,一面向往。
***
阿福迅速的替萧楠找了马车和车夫,萧楠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外,出城後便往西行。
车夫道:「萧先生,你坐进去吧,城外风大啊。」
「不用了,可以再快点吗?」
「好好,你快进去歇歇,留点体力,好照顾你娘子。」
萧楠无奈的笑了笑,便坐到马车内。
马车在城外疾驰了一会,淅淅沥沥又下起绵绵细雨,道傍树林烟雨迷蒙,呼吸之间都有白雾萦绕,他只盼快点到达村庄,走了几里路,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萧楠掀开窗帘往後看,见一人黑衣蒙面跟着他们的马车,心生不安。
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一切,嗤笑了下,自己怎会如此容易上当,实在是关心则乱,但转念又想,自己回国才几年,从没有与人结怨,这人是为何而来?
萧楠再次来到车头对车夫道:「转去右边林间。」
「不是去城西的村子吗?」
「别说,快转。」
他们的马车,转了去林间,便停了下来,他对车夫道:「你快走,後面那人来者不善,你快回城找人来过来。」
车夫望了望後面,慌忙的跳下马车,便往南海城的方向跑去。
待车夫下车,他挥鞭架着马车继续在山林穿来穿去,黑衣人一直尾随着他。
不小心跑到来悬崖边,萧楠看见无路可走,悠悠的走下马车。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你想要怎样?」
黑衣人跳了下马没有答话,那唯露在外的细长的眼缝,微微向上弯,似在嘲笑他在做无谓的反抗,正逐寸逐的拔出大力。
萧楠朝天笑了笑。
在黑衣人冲向他,他马上发力狂奔,但是萧楠毕竟只是一名文人,黑衣人很快的就追到他,他险险的避过了两下的刀锋,便被逼到悬崖边。
「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什麽要杀我?」
黑衣人仍然没有回应,一步一步的欺近他,看他犹如笼中鸟,无处可逃。
萧楠望着那男人步步逼近,转头看向悬崖下的大海,海浪拍上崖壁,击起千层浪花,瞬息之间,他决定了。
他咬紧牙根,纵身跳下悬崖。
小柔,我们有缘再见⋯⋯
黑衣人跑到崖边,这悬崖有十丈多高,他望着萧楠的身影笔直的往大海堕下,噗通一声,沉了下去,他凝望大海好一会儿,海风吹得他衣摆嘞嘞作响,还是看不到萧楠的身影浮上水面,眼角再次弯起,还刀入鞘,策马隐没於迷蒙的烟雨之中。
大浪继续无情的拍打着岸边,迅即粉碎成片片的白花,蕴酿多日的大雨,如剑如箭的打在崖边,马车的马匹嘶吼了几声,大力的挣脱缰绳离开了,只余下马车孤伶伶的被寒雨包围着,无处逃脱。
***
忽然下起大雨,薛千柔抱着菜蓝,快步的跑回家,连忙在灶头透火,蹲在火旁取暖。
「你怎麽在这里?」
张杰站在灶房问口,目定口呆的望着她。
薛千柔皱起眉头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不、不是今早大哥⋯⋯」
「你在说什麽?」
沙沙的雨声与柴枝霹啪作响,盖过了的张杰的自言自语。
「你不是受了伤吗?」
「没有呀,谁说的?」
「大哥不是去了找你吗?」
「我没有看到大哥。」
「这⋯⋯这是怎麽回事?」
张杰将今天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大哥现在去哪里了?」薛千柔紧锁眉头。
他们两人来到大㕔,看着雨下灰蒙的紧闭的大门,期盼着它会被推开,一个和煦的笑容绽现在他俩眼前,笑着说:「我回来了。」
可是,什麽也没有,那棕色的大门如一座磐石,即使天崩地裂,也不为所动。
张杰不停的来回踱步。
薛千柔也是坐不住,不时撑着伞,打开大门向长街张望。
张杰道:「是谁送信给大哥?」
「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又无与人结怨,又不是富贵之家,有什麽人要害我们?」
「你觉得有人想加害大哥?」张杰走得愈来愈急,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怎麽了?」
「我等不了,我要出去找大哥。」
薛千柔扯着他的衣袖,递了一把伞给他道:「一起去。」
两人各自撑着油竹青伞,先到书院找阿福,问他是谁送信的,他说是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三人冒着冷风寒雨走了好几条街还是找不到老乞丐。
天空灰暗一片,雨稍微细了一点,他们站在城门,看着稀稀落落入城的马车与人,希望看到萧楠的人影。
可是,什麽也没有。
张杰道:「站在这里乾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城找吧。」
薛千柔道:「怎样找?城外这麽大,他是向东走还是向西走,我们也不知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枉大哥这麽疼锡你,你这时就只会顾虑这样那样的,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安危。」
「我怎麽不关心了,但是你说吧,出了城往哪里走,往西?还是往东?走多少里?」
张杰瞪着她:「你——,哼!」
薛千柔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啊!」阿福忽然叫。
「什麽事?」两人一起瞪着阿福。
「车夫啊。」阿福指着一个冒雨跑进城门的男人。
张杰问:「什麽车夫?」
薛千柔道:「定是大哥顾的那个车夫。」
薛千柔的话还没有说,张杰已经冲上前截着那个车夫:「我大哥呢?」
车夫全身湿透一直在抖个不停,嘴唇发白,他虚弱的道:「萧先生他、他⋯⋯」接着昏倒了。
张杰及时接着他,不停的摇晃他,大吼:「我大哥怎样了?起来啊,快点把话说完。」
「停啊!」
张杰还是不停的摇晃着车夫大吼着,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薛千柔用力的掴了他一巴。
「快点带他看大夫,不能让他有事,只有他知道大哥的下落。」
张杰空洞的眼神,这才有了焦距,他背起车夫,在雨中拔足狂奔。
雨水寒彻入骨,滴到她的衣衫,贴着她的皮肤,渗入她的心,将那微约的希望之火,一点一点的烧熄。
大哥、大哥真的出事了!
她觉得全身的重量被抽走,整个人轻得随时可以被风吹倒,她闭上眼摇摇头,张开口大力的吸了几口冷气,马上追上张杰。
在大夫的治疗下,车夫再次转醒,将发现黑衣人的经过和树林的位置告诉他们。
两人趁着城门关前,连夜出城,这时雨已经停了,天却已经全黑,浓厚的乌云仍然布满天空,使得日月无光,暗黑一片。
「萧大哥。」他们举着火把,在林间叫喊。
可是除了海浪声,虫鸣声,就只有他们叫喊的回音。
张杰忽然大叫:「薛千柔,快过来。」
他们两人正分头在附近找着。
她朝张杰走去,在火光照耀下,看到一辆马车。
薛千柔看着马车发愣了片刻,「真的有马车,哪萧大哥呢?」
两人对望,心中的不安感再次扩大,可是谁也不愿意说出那句话。
好像只要没有说出来,那个事实,就不会成真。
两人一直找到天明时都没有找到,唯有回城,他们默默的走着,没有人想说话,奔波了一整晚,他们身心疲累,已没有多余的气力。
走了几步,薛千柔忽然停了下来,张杰走在前面,转头发现她站着不动,走回去叫她:「怎麽了,走不动了?」
薛千柔没有理会,忽然跑了起来。
「喂,去哪裹?」
薛千柔跑到了衙门。
张杰随後来到:「有你的。」
薛千柔道:「至少要找到是谁害大哥的。」
「对不起。」
「怎麽了?」
「我昨日还骂你不关心大哥。」
「算了,你也是急了。」
不一会,他们被召了入内堂,南海城的悬丞南宫谨听了他们的说辞後,便派了捕快南宫昊宇来协助调查,他们将事件再说一遍。
南宫昊宇身形壮硕黝黑,面形方正额头饱满,双目炯炯有神,聚精会神的听着张杰的敍述。
「好的,你们先回家休息,我会调查的。」南宫昊宇道。
「呀,大人等等。」薛千柔叫住了外走的南宫昊宇。
薛千柔跑到他的面前,双膝跪地不停的叩头,泪盈於眶道:「求求大人,一定要找回我夫君。」
张杰也一起跪下叩头,道:「求大人定必要找到害我大哥的人。」
南宫昊宇连忙扶起两人道:「萧夫人,张兄弟,请起,我一定会尽力的。」
薛千柔满怀感激的道:「谢谢。」
「你们回家等消息吧。」
***
可是这消息一等,等了三个月,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那天回家之後,他们两人都病倒了,小桐便住进了他们家,照顾起他俩的起居。
张杰还好,病了几天便好了,虽然担心,但是他还是坚持每天上课,因为投考科举,入朝为官,是大哥想而做不得的事,他一定要替他好好完成。
而薛千柔这一病却病了个多月才好。
病好後,她每天就是到衙门找南宫昊宇,可是却还是没有消息,直到後来南宫昊宇也对她避而不见。
薛千柔坐在庭园,暖暖的阳光洒下,她呆望那穿透树叶的碎金光华,寒冬已过,暖阳再来,为什麽,萧大哥你还未回来?
为什麽所有待她好的人,都要离她而去?娘亲、萧大哥⋯⋯
她是否不值得拥有幸福,她只是要平凡安稳的生活,原来这也是奢求?
小桐这时替她披了件披风,道:「虽然天气暖了些,但是你才刚病好,要顾着身子。」
小桐与千柔同岁,个性温婉,外貌柔媚,她十二岁便被父亲卖了去富户人家当丫鬟,後来因为主子家道中落,便将她卖了妓院,却想不到在这里重遇弟弟,并重获自由,薛千柔替她赎了身後,便将卖身契归还给她,让她非常感激。
「小桐,你恨你父亲吗?」
小桐道:「恨过,他说过几年後会替我赎身,可是我一年一年的等,他始终没有来。」
「我以为逃了出那大宅,我就会自由,与萧大哥一起就可以快乐的渡过余生,但原来人生还有这麽多事,是始料不及的。」
「是啊,人生的事总是难以预料的,就像我以为这生都在青楼渡过,却想不到能和弟弟团圆,还有你和萧先生这样的恩替我赎身,所以大娘子,你别伤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薛千柔想起在温府的日子,一个青沥的少年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在她最寂寞难过时陪伴着她,接着萧大哥温柔的微笑又浮了起来,每每当她的以为最坏的时刻,总会有一些值得回忆的好事。
她点点头道:「最坏的时刻总会过去,萧大哥只是失踪了,我相信他一定未死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大娘子,你也振作一些,萧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小桐看她仍然沉默,续道:「他回来时,定是想看到白白胖胖健康快乐的娘子。」
「是吗?」
「肯定是。」
薛千柔凝视那在花间追逐的蝴蝶,春天也来了,万物都更新了,她也应该要振作,还有一堆孩子要养。
她霍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站在她身後的小桐,快步的向书走去。
「你去哪里?」小桐紧随其後。
「书房,看帐本。」
「好,我也替你沏壶好茶。」小桐紧随其後,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