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崖下的一个山洞内,有两个人躺在洞穴内,一个面色发白,嘴角还有血丝,四肢僵硬,显然已经死了多时。
另外一人也是躺在山洞内,睫毛微微搧动了几下,显然还有知觉。
温玉珩从没有想过,自己打过几百场的战役都没有死,最後竟然会孤令令的死在这样的一个山洞里。
不过,就算没有死,他之後的人生也有如行屍走肉,那是不是现在死了会比较痛快?
无论他怎样做怎样努力,到了最後,她还是选择另外一个人,她还是离开了他。
本想自嘲的笑一下,发现连面部肌肉也变得僵硬,只能微微的扯起嘴角,然後,泪水悄悄从眼角淌落。
勉强的撑开眼睛已经很累,他慢慢的合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名女子的倩影,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一个在森林中与蛇共舞的奇异女子,诡异又美丽,即使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但是那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金龙皇朝十四年
那天是一个明媚的的下午,阳光灿烂,凉风习习,他正躺在一棵大树上午睡,阵阵轻快的调子在宁静的林间响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睁开了一只眼睛,皱起眉头,谁打扰他的好梦?
轻松的从高耸入云的松柏树跃下,循着声音走向更茂密丛林,美妙的调子声愈来愈近,潺潺的流水声与曲子尤其配合,他拨开横生出来的枝桠,看到一名少女正在一边吹着叶片一边跳舞。
他不自觉的握紧枝桠上,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那耀目的金光下,翩翩起舞的纤美身影,他是不是遇到乱闯人间的妖精?
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穿着朴素,赤脚,容貌清丽脱俗,柳眉杏眼,轮廓分明,肌肤是淡淡的小麦色。
她的美丽让他惊艳,但更诡谲的是,有一大群蛇围着少女,有青的、黄色、红的、七彩斑烂的,有些他甚至从未见过,而少女毫不惊慌,还笑容灿烂,正确来说,这少女与这群蛇一起跳舞。
为了看清楚少女的样貌,他再踏前一步,咯嚓的踩断了枯枝。
她警觉的回头一看,看到他的所在位置说:「是谁?」
温玉珩擦了下鼻子走出来,说:「我刚才听见有声音,就走过来看看。」
「那看够了,还不走?」
「这森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就爱坐在这。」
他走到溪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朝少女露齿一笑。
少女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将一片细长的叶放在唇上,吹出轻柔的调子,一群蛇儿慢慢四散回林中各处。
他绕着二郎脚,托着头说:「你这召蛇的技艺好生特别,可以教我吗?」
少女没有理他,转头就走。
他走到她跟前拦下她说:「你叫什麽名字?」
「让开。」她别开面,故意不看他。
「你明天还会再来吗?」
少女没有理会他,绕过他的身旁,没入丛林。
在她经过他身边时,一阵清香扑鼻而至,让他失了神,清醒过来,少女已经走了。
走到她刚才跳舞的地方,拾起她刚才吹过的翠绿叶片,手指轻轻抚着她唇碰过的位置,还有淡淡的余温,他放在嘴上,轻轻的吹了吹,吹出几尖刺的声音,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将叶片放进怀中。
***
第二天,温玉珩还是悠闲的躺在那棵松柏上,百无聊懒的把玩着狗尾草,唯一有变的是耳朵时刻竖起,留意着前方丛林的动静,他皱了皱眉,不死心的第四次走过去溪旁观看。
她终於来了。
这次他光明正大的走到大石坐下,看着少女在溪水里与鱼儿嬉戏。
点点金光从林隙间透进来,洒在溪水中,映在少女的侧脸。
忽然一阵清凉迎扑面而来,他抺抺面上的水珠,还是一脸笑意,对她怒气视若无暏。
「真舒服——」他笑说。
「这森林这麽大,你就不能到别处纳凉去吗?」
「我就是喜欢来这里。」
少女气冲冲的上岸,两手拿起鞋子就走。
「喂,别走!」
女孩不理他继续走。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少女转身看着他说:「赌什麽?」
「就赌这七天我在森林里找不找到你,若然我嬴了,你要教我召蛇的技艺。」
「那你输呢?」
「我从此不再打扰你。」
少女低头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道:「好,不过,我也有条件,要七天都找到才算你嬴,只要有一次找不到我,都算我嬴——」
「你、你这也太奸赖了吧。」
「怎样?要不然拉倒——」她作状转身欲离去。
「哼,谁怕谁,就这样决定。」
少女坐在地上,穿上布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说:「那明天就这个时辰见咯。」
「一言为定。」
凝望少女的背影渐渐远离,他这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
盛夏阳光灿烂,薛千柔刚打扫乾净前院,这时大家都躲在屋中纳凉,没有人会来她这僻远的後院,她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换下湖水绿的婢女服,穿上一件简单的杏色麻衣,就往院靠墙的大水缸走去,她身形细小,走进大水缸和墙壁的隙缝,蹲下拨开杂草,赫然有一个大狗洞在这里,她穿过去绰绰有余。
她再次站起来,前面就是她夏日每天都去避暑的森林,在那里休息,比待在闷热的小木屋舒服太多了。
她已经在这森林悠闲过了三个多月,一直都没有遇到人,也没有人发现她出去了,是她私密的小空间,唉,这几天却忽然来了一个烦人。
这森林她熟得很,哪里有山洞,哪里有树洞她都知道,那个烦人一定找不到她的。
她来到溪边,看到他头抌着双手,单脚曲起,躺在草地上。
她与他相距十步之遥仃足,端详着这个少年,约有十七、八岁,虽然衣衫褴褛不堪,但是相貌俊俏,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笑起来坏坏的。
她走到他旁边,踢了踢他的脚。
少年张开一只眼瞟了她一眼,随即反手来了个蜈蚣弹,笑看着她说:「来了。」
「嗯。」
「我叫温栢,你叫什麽名字?」
她皱起眉头说:「反正七天後,我再也见不到你,知道我名字也没有用。」
「好吧,我嬴了,就请姑娘告诉我芳名。」
看着他故意文诌诌起来,她忍不住笑了:「好吧。」
接着薛千柔便找地方藏起来,一刻钟後,温玉行便开始找她,若三刻钟找不到她,便算她嬴。
薛千柔自信满满的匿藏在这个小山洞内,他一定找不到。
她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向这边走来。
她连忙用手掩嘴屏住呼吸。
怎麽这麽快就找到这里来?不用怕,即使来到这里,也一定发现不了这个山洞的。
一道强光射入山洞,他拨开盖着山洞的杂草:「哈,找到你了。」
薛千柔呆呆的看着他笑容灿烂的俊俏面孔,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很可恶,为什麽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
接连的几天,让薛千柔更感绝望,她由自信满满变得自我怀疑,每天不消半刻钟就给人找到。
「哈,又找到你了。」
第七天温玉行在一大片花海中找到她,薛千柔垂头丧气的站起来。
蝴蝶在他们两人穿插飞舞着,彷似庆祝他们的老鼠躲猫的游戏终於完结。
「你嬴了。」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薛千柔。」
「很好听的名字。」
「你是真的想学召蛇术吗?」
「怎麽了?」
「只有真诚实意的人,才能与动物接通,召唤到蛇儿。」
「什麽嘛?说得有多难似的,你这技俩,不就是街边卖艺的——」
她将食指放在唇边,道:「你先别说话。」闭上眼睛,不消半刻,四周传来窸窸窣窣之声,再次张开眼,一撮一撮的蛇群在他们的脚边爬行,有两条极毒的蛇,还爬到千柔的臂膀。
「看到了吧?」她温柔抚摸臂上的蛇儿说:「我是用心灵和他们接通,并不是单纯的靠声音召唤牠们。所以,首先你要做的是真正的喜欢他们,这样他们才会听你的话,你能喜欢牠们吗?」
她看着温玉行有点不自在的眼神,说:「你对牠们有敌意,根本就无法召唤。」
「算了,其实我对这玩意也没有多大兴趣。」
「不学了?」
「是啊,你叫牠们回去吧。」
薛千柔莞尔,看到几十条有剧毒的蛇儿在脚底下盘旋,没有几个正常人不胆战心惊,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样子,她也不说破,她再闭目片刻,蛇群开始渐渐散去。
「是你说不学的,那我不欠你了。」
「等等,我说不学这个,但还有东西你是可是教我的。」
「教什麽?」
温玉珩随手摘了一块叶片含着:「这个。」
薛千柔失笑:「不会吧,这个你不会?」
「怎麽觉得我会?」
「看你的样子,就像是流连山间的长大的。」
「别说这麽多,就教我这个。」
「好的。」
薛千柔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叶片说:「你这块吹不了,我再找长一点,厚薄适中的才行。」
她到处找着合适的嫩叶,不慎绊倒石头,眼看就要五体投地,只感到腰际被人一搂,接着掉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没事吧?」
她愣愣的看着他,背着阳光,他的面离她很近,鼻尖几乎都碰到鼻尖了,热呼呼的气息,拂
到她的面颊,脑袋顿时有无数的蚊子在飞,嗡个不停。
她慢慢的摇摇头。
他扶她站好:「看路呀,小心点。」
「啊,谢谢。」
「我们回溪边吧,还是那里最舒服。」
「当然,那是我找到的,最舒服就那里了。」
潺潺的流水声,间中夹杂着一阵阵走调的曲子。
薛千柔听到温栢就是吹着走调的曲子,有点无奈说:「有这麽难学吗?教了这麽多天也不会。」
温玉行将叶片掉了,说:「不学了。」
「是你自己说不学,可不是我不敎。」
他神秘的朝她笑了笑,接着在怀中拿出两支竹笛。
将一支递给她:「送你的。」
薛千柔兴奋的接过笛子,然後狐疑的看着他,说:「怎麽忽然送我笛子?」
「没什麽,看你这麽落力教我,就是想送给你。」
「那我就收下了。」
「会吹吗?」
薛千柔得意的笑了,将笛子放在嘴唇,一阵阵美妙悠扬的曲子流畅而出。
温玉行也笑了,跟着她的曲子随兴的吹奏起来。
薛千柔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笛声合奏,吸引了很多鸟儿飞了过来,围着他们,吱吱喳喳的一起大合唱。
千柔放下笛子,随着他的笛音翩翩起舞,笑靥如花。
一曲既毕,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悠闲的坐在草地上。
薛千柔说:「原来你会吹笛,还吹得这麽好。」
「你也吹得很好。」温王珩凝视她的眼睛,满眼星光,熣灿耀目。
「你从哪里来的?」
「从山上来的。」
「来这里干嘛?」
温玉珩问:「你呢?怎麽每天来这里闲晃?」
「我……就是喜欢来这里闲晃——」
「明天还会来吗?」
她用树枝逗弄着地上的蚂蚁,说:「能来便来。」
「我在这里等你。」
薛千柔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说:「我不一定会来的。」
她站起来:「我要走了。」
他也站起来,拿起放在大石上的竹笛:「别忘了这个。」
薛千柔接过笛子,双手握紧放在胸前:「谢谢你了。」
「好好保管,这笛子我可造了很久了。」
薛千柔再次仔细看了一圈竹笛,发现笛子下方刻了一个柔字,说:「你造的?」
「怎麽,仰慕我了?」
「还真不错。」
她再打量他一身破衣的装扮,道:「你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又有一技旁身,别整天游手好闲。」
「哈,你这丫头,竟然对我说起教来?」
她捏着鼻子说:「我才没空管你,你究竟多少天没洗澡,这衣服穿了多少天?」
他连忙嗅了嗅自己,说:「我有洗澡,可是衣服就只剩这件。」
「你来这里干什麽?」
「回家。」
「那你为何还不回家?」
他往大树一挨,望向林中深处,说:「唉,我从小就离家了,有十多年未回过家,也不知回去该怎样过。」
「所以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他没有作声,只是看着不停流动的溪水。
薛千柔走到他身边,说:「父母亲人还健在,是种福气,要好好珍惜。」
温玉行低头观看了她好一会,说:「你的眸子好漂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琥珀色的瞳仁。」
薛千柔面孔发热,道:「没个正经,不理你了。」
接着越过他,准备离开。
身後传来温玉行的叫喊:「明天见。」
薛千柔转身向他挥了挥手,小步跑离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