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扬,你认为皇权与百姓该是怎样的关系?」倚在栏杆上他问着那个目光还在运河上的青衣少年。
「怎样子的关系?」苏景竹摊手,似乎不是很明了宇文煌想表达什麽,「不就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差别。」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抓了抓自己後脑勺,努力解释,「我在一本夜王留下的书里看到『治乱世当用重典』,可现在不是乱世,又该以什麽为治世标准?要怎样的方式治理国家才会被百姓所接受?」
苏景竹搓搓自己下颚,突然对他口中「夜王」留下的书本有了兴趣。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帝王啊!想当初四国还是在他手底统一的。
「乱世当以重典,统一後百年多无为而治,但这无为并不是没有作为,而是一种顺应百姓生活而为。至於现在呢……」看着白衣少年愈加闪亮的眼,她抿唇一笑,「我也不晓得呢!」
就这态度宇文煌一口血差一点喷出来,就是厢房外的人也狠狠一抽嘴角。这话说一半的性子究竟哪时能改?
「本来是想跟你说说一些有趣的故事,只是有人来了你应该也不好太晚回家,咱师徒两下次再聊呗!」虽然在窗台边她却早已感觉到有人站在厢房外头,应该也是那人没有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否则以他的能耐她大约发现不了。
正当宇文煌想问苏景竹话里义涵时,厢房门已经让人推了开来。
「十四叔!」
「瑾大哥。」苏景竹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宇文瑾一身简便的黑衣武袍走了进来,不同於前几回苏景竹白日里见到那一身华服,看样子好像是从什麽地方赶回来似的。
「看来你们俩处得还不错。」宇文瑾自顾自的斟了一杯白水,仰头一饮而尽。
「当然还不错,要不然我能把你的小侄儿怎麽了。」抛开之前的话题,坐在窗台上的某人就这麽手支着下颚望那一道仰头时的优美弧线。
只是这纯粹欣赏的眼神看在宇文煌眼里,再想到下午市集里自己被调戏的事顿时就感觉不对了。「苏莫扬…你…你别打十四叔的主意……」白衣少年瞬间跳到自家皇叔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咳…咳咳……打我什麽主意?」被茶水呛到的宇文瑾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苏景竹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叔侄,同样问道:「我打什麽主意?」她就不能纯粹欣赏美人了?
「你…你……」宇文煌一想到这个有可能的事实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喜欢的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闻言,宇文瑾一张好看的脸庞浮起玩味笑意,自家侄儿不说他倒没想到,眼前这少年也已到了十五年岁,是该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了。
「我喜欢与我性别不同的人。」她回答後搓了搓自己手臂,抖了一下。让宇文瑾那堪比X光的眼神看着她觉得整个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就好……」宇文煌心安了下来。他可还等着抱皇叔家的娃呢!
和宇文煌听到答案後的镇定不同,宇文瑾唇角抿着一抹淡笑,深邃墨瞳只看着那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至少,那颇富深意的笑容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苏洛少主从背脊毛了起来。
「我还要去看城南的铺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如同炸了毛的小狐狸般跳起来,感觉不对劲的她还是决定早走为妙。与宇文煌在一起的轻松氛围不同,跟宇文瑾相处时她总得小心再小心以免露出什麽狐狸尾巴……呸!她哪来狐狸尾巴。
「小竹妖……」宇文瑾喊住转身就要离去的青衣少年,引来後者一脸茫然,「煌儿一开始的问题,你还未回答。」
侧身偏头望着这个她看不出深浅的男子,顷刻,她一笑调侃道:「瑾大哥,这问题我若答得出,就是当帝师也绰绰有余了。」
闻言,宇文煌一愣,宇文瑾却还是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答案。
「皇城里那一位想用怎样子的方式管理这天下我是不晓得、也不在意,我只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语毕,她越过宇文瑾走向厢房门口,却又想起了什麽一个弹指後再次转身道:「对了,我已经告诉其他人往後这幽兰厅让你们用了,倘若有事找我跟楼下掌柜说一声便是。」
「多谢。」
「不会。」苏景竹头也没回,只往後摆了摆手,姿态潇洒随性。
听着青衣少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清瘦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宇文瑾眼中波涛汹涌的思绪终是沉淀下来。
「煌儿觉得他如何?」
苏景竹离开後宇文瑾在卧榻上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上空杯。
「十四叔想让莫扬当帝师?」宇文煌问着。这问题从皇叔将他塞给青衣少年时就不断的在思考。
宇文瑾瞧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十分喜欢这苏家少主了,只可惜…「他或许有能力成为你的帝师,但他的身份与来历皆还是个谜,这般的人能在市井之中教导你,却不能带入皇城当中。」
他没说这少年太聪颖太通透,肯定看不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算真将帝师之位置於他眼前八成也是不屑一顾的。
方才听少年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他彷佛透过那双清澈眼眸看见了帝国的兴盛与倾颓,几百年後的变化都映在那双墨黑的眸子里。那一瞬,他觉得少年周身气息像是烟雾般风吹就散了,淡然的不若这个世上的人。
且他派出去调查苏记商行的结果实在是太过平淡正常,好似是早放在那儿等人来查的,就是主事的少年身世也是轻描淡写带过,这样一个惊艳绝才的人物为何会在皇城多年而无人知晓,多半的人都是闻其名而不知其人,这样神秘的人他能欣赏他的才华、能让侄儿同他认识,却不能将他带进皇城之中,对他而言没有比守护这片万里江山更重要的事情。
「十四叔……」白衣少年坐在先前苏景竹的位置上,眉头深锁。
「苏记商行的背景太乾净,像极特意等人去查的。莫扬这人当朋友可;帝师,不可。」见宇文煌面上还有不死心,宇文瑾加重语气道:「皇上,请以您的安全为重。」
宇文煌无奈叹气学着苏景竹一耸肩,「皇叔都这般口气了,我能说不吗?」连敬称都说出口了他能不听劝吗?大不了他私下喊莫扬为师傅就是。
这就是标准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是夜,皇城。
待夜半更鼓第三次敲响,一抹黑影轻落在柯府主院的青瓦之上,而後压低了身形看准某个院落方向,一运功提气如同脱弓的箭矢飞出,悄然落在据说是柯家次子院落的围墙上。
就算是跨院也是有不少房间,该从哪儿找起呢?苏景竹思索几秒後跳下砖墙融入角落阴影里打算一间一间找。方才她已经逛过了柯府的宗祠与柴房,只可惜这两处以前电视剧里演的常关人的地方都没瞧见人影,大老鼠倒是不少。
此时,一道白日里才见过的人影出现在视线内,她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狡黠。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昏暗月色下,她就这麽跟着柯顾龄从西跨院一直走到了某个偏远小院,途中几乎不见任何夜巡的仆人之类,而在她发现柯顾龄拐进一间屋舍要跟上时,突如其来一道掌风破空朝着她後背偷袭。
眨眼间,纤细身影转身抬手格挡住来自身後人的攻击,同时半分力道没留的回予一记拳头。
「谁!」听见外头动静,原本进了房的柯顾龄跑出来。那一瞬间,与苏景竹对招的那人猛然扣住她手腕往自己方向拉,在苏景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躲在两间屋舍的夹缝中,而且自己还让人环在怀里。
这是莫名其妙被人吃豆腐了吧!
她摸上环在她腰际的手臂狠狠一拧,换来的却是一声浅到几乎听不见的轻笑。一抬头,只见面前男子与她同样都是一身夜行衣,连脸都用黑布蒙起,只露出一双似曾相似的放电眼眸,而此时这双美目中充满了狭促笑意。
『有美人儿投怀送抱的感觉真好。』一句传音入密,男子收紧了手臂让两人间的距离为零,身材还未完全长开的苏景竹只有动弹不得的趴在他胸口被迫听着沉稳的心跳声。也因为夜行衣贴身,所以某人根本是玲珑曲线贴在男子身上,这一下,她突然认知到不管平日里再怎麽像个男孩子打扮,她终究是个女的。
『放开我!』同样传音入密,她抡起拳头敲上男子腰际理应酸麻无力的几个穴位,可惜未果。
俐落的一抓一扭,男子用一种让她无法挣脱也不会感到疼痛的姿势与力道制住她,语调依旧谈笑自若好似怀里没有一个手段堪称凶残的女人。毕竟那几个穴位若真被打到可有人下半辈子的性福就没了。
「看来今夜柯府的客人不只你跟我,还有其他人也来拜访呢!」在苏景竹看不见的地方,男子美眸眯起,添了几分危险意味。「啧啧!柯二公子这样就被打晕了还真是弱不禁风,美人儿,你往後若是要找对象可别找这种不禁打的呀!」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是个不错的选择吗。」她再怎麽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被这人制住,看来一开始男子的掌风和对招都只是试探,若是男子一开始就来真的恐怕她分分秒输了。
「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美人儿是在要我以身相许吗?」没想到会被怀中人反调戏,男子惊讶之余也想到了,一个会在夜半时分出现在他人屋上的女人本就不能以常理论之。
「行啊!」苏景竹边说边换个方向趴,调整一下自己的视线范围。反正嘴皮子说说不算钱,身手不及人调侃一下也不吃亏,「生辰八字、身高体重、家里几口人有无婚配这几点先报上来,天亮之後再到城门口去拿个号码牌排队。」话才说完,她就见不远处屋舍一个同样夜行衣妆扮的家伙肩上扛着一个小少年出来,而那小少年应该就是她今晚目标物。
「放手。」她拍拍还横在腰上的那只手。男子笑得眼眸弯弯,从善如流的松开手臂。
「在下上官莲溪,年方十九,暂有一婚配,不过女方看我一事无成要退婚了,家有祖母高堂,一位兄长和一双弟妹。」
华丽沙哑的嗓音说出口的名引得已步出屋舍小巷的苏景竹回首。上官莲溪?
「美人儿,这般你可满意?」浓浓笑意的话语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听起来还行,天亮後记得去领号码牌。」因为急着办正事,苏景竹没多余心思跟眼前男子继续抬杠,不过也好奇男子口中说的那个「女方」是哪一家的。
上官莲溪,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盟盟主,这样一个掌控着南方槽运煤矿等巨大财富的帮派主事者竟然还被嫌弃一事无成。他若是一事无成,那这龙腾王朝大约也没有谁是有成就的。
两人的声音虽低,但在这静谧夜里只要有内力修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至少,那个扛着小少年的人就因此停下了脚步。那人转头看像一前一後走出屋舍间小巷的一男一女,其中男子还像极了某个他熟识之人。
「安……」那人只说了一个字之後就愣了,因为上官莲溪眼中的神采明显与自己好友截然不同。
安什麽?苏景竹挑眉看着那个就算蒙着脸仍旧认得出的人。剑眉入鬓,再普通不过的夜行衣也掩不住周身的傲气霸道,这不是早上才见过的阳守炎还会是谁。兴许是没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阳守炎在发现他俩都不是「熟人」时模样似乎有些困窘。
「阿瑾,看来今夜柯府来客不只我们。」站在别人家的屋瓦上,风慕凡姿态优雅的宛若在自家庭院,一身白衣未改,半点没有夜探民宅该换低调服装的想法,连容貌也无遮掩。
身旁的黑袍男子则是在看到院内三人外加昏在阳守炎肩上的小少年皱起眉头。若说肩上扛着人的阳守炎显眼,那麽身为女子的苏景竹也同样吸引两人目光,就算藉着上官莲溪身形挡住自己也没有用。
一看到两人,她只暗道运气不好,竟然让她在这种时候这种打扮见到宇文瑾这个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伙,她可没忘早上宇文煌问她喜欢男人女人的问题时,宇文瑾是注意到她没有正面回覆的,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带有某种她不想思索的深意,最後只能藉由巡店遁逃。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风慕凡状似感慨。
「梁上君子,彼此彼此。」她将话还了回去。
那一边,阳守炎认出屋上两人那一天曾出现在镜花水月的比试现场,其中一人还是苏洛的大哥。这一来,还扛着人的青年就打算将小少年交出去,反正西城区随便打听就知道苏洛将郭家爷孙带回去,人交出去後他也就能脱身,总比跟不远处一个嘴很利的女人、一个很相似但非友人的陌生人相处来的好。
『他不是苏羽,是朝廷中人,还是三品以上高官。』发现阳守炎有往两人方向位移的情况,苏景竹对他传音入密道。下一刻青年吓得瞪大双眼,咻一下人同样躲到上官莲溪身後。
上官莲溪:「……」
「真的假的?」他压低嗓音问,苏景竹点了点头。
「我草!所以小爷差点被卖掉!」阳守炎整个人顿时不对了。
阳守炎的音量不低,所以在场几人都听见了,风慕凡更是饶富兴趣的勾起唇角道:「难道阁下认识我们?」
「当然不认识你,难不成你很有名我们一定要认识你?」清脆的声音没有男装时刻意的压低,带着七分戏谑两分疑问还有余下一分女孩儿的娇俏。而在这句话後,原本注意力放在上官莲溪身上的宇文瑾目光瞬间看了过来,就连上官莲溪自己都撇过头对她投以无奈一眼。这一眼教她默然低头、纤瘦身影缩回上官莲溪身後。
同躲在上官莲溪身後的青年探头过来一副好兄弟的模样,道:「你怕他啊!」毕竟正常人都看得出来宇文瑾比较有威胁性。
「怕是不怕,就是被认出来会有点麻烦。」她的话近乎气音,只有身边两人听得见。
「总不会比小爷惨,小爷若是被抓到,准被家里老头狠揍一顿一旬下不了床。」阳守炎一样小声,「理由是做坏事竟然还被人抓到。」
上官莲溪面罩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两位谈天也谈够了吧!那位阁下可否将背上的人交给我们?」风慕凡和宇文瑾从屋顶跳落院中,却因上官莲溪的存在没有轻举妄动。
也因为两人一跃而下的举动,苏景竹与阳守炎的警戒心顿时上升到最高点。黑衣的宇文瑾本就是他俩戒备的目标,却没想到白衣翩然的风慕凡武功竟也於前者不相上下。
「若将人交出去,你们会不追究我们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事吗?」苏景竹试探道。
「不能。」还不用风慕凡开口,宇文瑾已经给了答案。
「那我们也做不到。」事已至此,阳守炎也不打算再把人交出去。既然交不交人出去都有可能被老头揍一顿,那他何必巴巴的把人送出去还被修理。
苏景竹一副「早知道是这答案」的样子耸了耸肩,「下回干坏事肯定要先看过日子。」她突然发现今晚甩掉汀兰真是个错误决定,一个宇文瑾都打不过了更别提还有一个风慕凡。
然後,她视线落在今夜初见面的男子身上。
「看样子,这是谈判破裂了。」风慕凡云淡风轻的说着,但碍於护在阳守炎身前气场强大的男子没有立刻动手。
而被人盯着後背打量的上官莲溪十分清楚这目光的主人是谁,从刚才仅仅几招的交手他就知晓少女的身手没有嘴皮子厉害,至少跟面前两人还差了一段距离。这样一个心思活络的ㄚ头怎麽可能愿意坐以待毙不找帮手呢?只是不晓得她会提出怎样的条件打动他。
「美人儿若是被抓到了会有什麽麻烦呢?」嗯,他自认是君子,所以由他来开口让美人儿搭话才是有礼。
「浚夷、兴嘉。」她突然说了两个天南地北的地名,却不改调戏语言,「既然你以身相许了,我的麻烦自然分你一份。」
上官莲溪先是一愣,而後低声笑开,「看来不帮忙是不行了。」这个条件还真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少女口中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地方,他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天盟在这两个地区与暗阁的交易,只可惜这两桩交易到目前为止还呈现天盟单方面一头热的窘况,提不出暗阁想要的条件。这也是他会回到皇城的主因,因为暗阁大管事现今人就在慕夏城内。
他的名字、身份知晓的人不少,可与暗阁谈交易的是不管是盟里还是暗阁知情者只有寥寥数人,这个少女知道,就代表她在暗阁身份也不低。
「女人你打算怎麽……」阳守炎声音消失在身旁少女拿出的金箭上。
藉着上官莲溪身形的遮掩,苏景竹将金箭在其他三人看不见的角度递到阳守炎手底。她知道这样做她的真实性别昭然若揭,但她还是相信这个夜闯柯府只为救人的青年是个会为她保守秘密的人。
而对着阳守炎瞪大的眼她只觉得好笑,「你先走,店後门敲三长两短,有人接应。」
紧握住那只金箭,阳守炎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麽,这个才见过几回面的少年…是少女竟然给了自己如此重要、代表她身份的事物,「不怕我说出去?」
「自是信你,虽然你早上的铜板有些抠门。」她这话是打趣,也是点明了她知道他的身份。
阳守炎让她说得哭笑不得,谁能像她这般阔绰拿银子砸人,就是谢安瑞也不做这种事。但想归想,他也开始留意对面两人的举动,等着一个最好的时机逃跑。
一时间,双方谁都未有动作,皆评估着对方与己方的实力差距。
『让他先走,你怎麽办?』上官莲溪传音问着。
『打不过可以跑嘛!我轻功还算是不错。』苏景竹回答着,『不过那个黑衣的家伙就交给你了,他太凶我怕麻烦啊!』
『美人儿,你是否忘记一件事?』他轻笑,『我还不晓得你名字呢!』
『娘说了,女孩儿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她说着没有人会信的鬼话。
得到这样答案的上官莲溪却也不恼,该说这样回答才在他的意料之内。『那麽,我可叫你竹美人了。』
苏景竹眼珠子一下瞪的老大,比方才阳守炎还夸张。幸好上官莲溪是背对着她站着,要不然这下肯定起疑心。
『为什麽叫竹?』稳下心神她问。
『你身上竹叶的味道很浓厚呢!』他仍是笑,给出一个让人相当无法理解的答案。
然後,对面的白衣公子右脚往前踏了一个半步,如同一个引信般,两人对答顿时停下,五个人同时动了。
苏景竹本以为宇文瑾和风慕凡两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带着人的阳守炎身上,却没想到他俩就这样轻易放阳守炎离开、更没想到宇文瑾的目标竟然会是…自己。
因着风慕凡先踏出的那半步让他能够先发制人,而他竟放弃了相较之下身手差了一截的苏景竹反缠上了上官莲溪,她本来还不懂为什麽,但疑惑却在下一刻宇文瑾伸手直取她门面得到解答。
的确,与其让距离远一点的风慕凡对上她还不如宇文瑾亲自动手,而且,她看宇文瑾似乎对她起了兴趣。该死!好几次她想窜到上官莲溪身边时都被宇文瑾挡下来不说还差点被抓到。
让宇文瑾追的东躲西逃,活像是猫在逗老鼠一般,忍无可忍的苏景竹化掌为拳往宇文瑾打过去,她没妄想这一拳能打到宇文瑾,只是给自己有一个喘气的机会。
怎知道宇文瑾在接下那一记拳头後脸色一变,「你是谁?这拳法是谁教你的!」
宇文瑾突然出声与从没听过的凶恶口气叫她手一抖,来不及收回就被前者抓住手腕,半点没放松的力道让她一个闷哼,硬骨子的硬是没叫出声音。
「欺侮我一个弱女子你算什麽英雄好汉?」被逼到无路可退,苏景竹背靠围墙眼角余光还瞄着上官莲溪那头,希望他还来得及救场。
「我从没说我是什麽英雄好汉,不过你这麽说了……」他另一手伸来打算揭开她脸上面罩,最终却停在她颊边,吓得苏景竹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
「现在你愿意说这拳法是谁教授的吗?」在被迫露出真面目与说出自己老师名字之间似乎是後者比较容易。
自认识到现在没见过宇文瑾这般做态的苏景竹傻了眼,他在她印象中是冷静稳重到有点冷血的,却不曾想过竟然会如此无所不用其极,根本无耻。
「宇文瑾,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这话她说得咬牙切齿。
对着那双清亮而此刻充满怒火的眸子,宇文瑾在一瞬间分了神,「景竹?」
他脑中浮现一张总是自信张扬的少年的脸,但这可能吗?疑问一旦上了心头便像杂草一般疯长,本只想知晓翘家多年未归的皇叔下落逐渐被另一种模糊的感情取代。他的手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抚上那层柔软的黑布。
就在苏景竹已经放弃挣扎的时候,一只袖箭伴随着细微尖锐的声音划破她脸颊边的空气,牢牢的将宇文瑾触上她面罩的手钉在石墙上。
这一箭,惊扰到的不只苏景竹和宇文瑾,还有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这里情况的两人也停下缠斗同时转头,而後上官莲溪率先反应过来脱离风慕凡的制空圈。
「你的手……」苏景竹这边已经不是惊吓足以形容,她连宇文瑾何时放了手都没注意,抖着的右手想碰却又不敢动,就怕那一箭会让男子的手废了。
随後,一道轻笑着的声线独特的磁性嗓音飘扬在别院中,这特别的声音只要听过就不会遗忘,如上官莲溪、如苏景竹。
「哥?」她眼睛瞪的老大,不断看着周遭环境却始终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从那声轻笑响起她心中眼中就再装不下其他事物,唯有年幼时候那个护着守着她长大的兄长。
「哥…是你吗?你在哪里?」清亮的嗓音一下子沙哑,带着些许委屈的哭腔,害怕那一声轻笑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从没想过他们还会跨越时空在这个世界相遇。
「小猪仔怎麽还是一样笨呢?」修长身影出现在苏景竹身旁的榕树影子里,标准的夜行装扮只露出充满痞气的琥珀眼眸。「屠夫都要宰你了还傻傻关心屠夫的手伤得如何。」
没管他说了什麽,苏景竹伸手拉住来者衣袖,望着他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就是这一声称呼让她相信这人就是自己那玩世不恭的哥哥。而他一双异色眼中盛满无奈,像是说着「就这样吧!爱拉拉着」的话语。之後转身看向被他以袖箭手钉在墙上的男人,眼神尽是打量与浓厚的敌意。
「梧桐宫主,兰华君。」风慕凡走到宇文瑾身旁低声说着,见好友只是让箭矢划破皮肤并无大碍後对上护在少女身畔的神秘男子。高超的隐匿技巧、独特的瞳色与标志性的袖箭不难猜出来者身分,尤其当这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时候。
本是无名的杀手,因为总在杀人後留下一朵含苞的兰花而得到「兰华君」的称呼,而且从梧桐宫创立至今,只要是他接手的单子就绝对没有失手过,不论对象是王侯贵族还是富家子弟。
江湖上白道门派众多,暗里帮派也不少,然暗道上出名者有三:天盟暗阁梧桐宫。除去成名已久的暗阁,天盟与梧桐宫都是近十年间崛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壮大,最终成为江湖一方霸主。前者以商起家虽涉及某些朝廷禁止的交易品倒也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可後者就真真是朝廷的眼中刺,一个不晓来历、没有姓名的杀手头子,一群收钱办事、百无禁忌的杀手刺客,於朝廷看来,这就是社会动乱最根本的缘故,比起天盟与暗阁,梧桐宫更是他们倾力铲除的对象。
见宇文瑾眼里浮起杀意,他就知道该把自家心软的小猪仔抱走了,以免待会儿打起来ㄚ头两边都舍不下。
「哥哥,怎麽……」此刻的暗阁少主茫然模样像个迷路的孩子,紧抓着兄长袖口不放。
男子伸出往日握着刀枪、如无暇白玉一般的美丽手指往妹妹额头重重一弹,在她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交到另一人手里,内力一推将两人送远,「上官,我家小猪仔就交给你了,护好她,否则我不介意让我那一票下属再去你帮里练手。」
「等等…哥,不要──」她什麽都还来不及说人就被当作物品转交,连多看一眼自己哥哥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男子出现後一直当自己是背景板的上官莲溪只一点头,抱紧怀里不断挣扎的女孩借力使力的跳上屋顶之後几个身形起跃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他与这人相识也有数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对某个人如此重视,就着这点他也会尽力保住这女孩。
「所以…两位……摄政王爷与风丞相想与我聊什麽呢?」待送走自己唯一的牵挂,男子回过身向着两人漫不经心的问着,好似没看见宇文瑾周身愈盛的杀气。
本来就是为了送走自己妹妹他才会露出自己梧桐宫的身份,要不然这两人八成还追着自己的妹妹跑。嗯…这个追是哪一种追呢?他搓搓下颚。上官莲溪那小子对小猪仔好像也有点意思。啧啧!什麽时候他妹妹也变成香馍馍了?
「你自己留下来就不怕死?」风慕凡挑眉,看着眼前行为举止轻佻的男子。这人与方才离开的少女果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尤其那张嘴巴特别相像。
「当然怕,怕得不得了啊!谁不怕死呢?所以……」他的口气极为欠揍,在讲最後一句时还笑弯了眼睛,「就请你们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