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许谦抱着去世姨母的骨灰,蹲在河堤边,同样穿着治丧黑衣的许静哭着鼻子抓着他上衣後沿的软帽。
「小谦,你过来,水好可怕……」
「妈妈,你不用怕,忍耐一下,很快就不会痛了。」许谦无比轻松地说道。比起往後的人生,眼前不见底的河水即将是他解脱的便道。
许谦给母亲手腕戴上他看过环境最像样安养中心的名片,像个兄长摸摸母亲的头。
「如果人死後有灵魂,我会在地狱保佑你,下辈子就不要再见了。」
「小谦,不要死,我们回家……」许静哇哇大哭。
许谦从小立志向学,做得一手好家务,放弃所有同龄人的玩乐,都是为了报答扶养他长大的阿姨。比起不知事的亲生母亲,阿姨才是他妈妈。
但为他屏蔽风雨的阿姨突然倒下,癌症末期,许谦大学休学日夜照护她半年多,最後仍是撒手离世。
许谦没有想像中难过,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终於没有必要再苟且活下去。
许静拉不住许谦,看向一旁,哭着喊着「姊姊、姊姊」,许谦跟着望过去,还以为阿姨死而复生。
可惜不是,不远处,灌丛遮蔽的堤防,只有一个酒醉的女子在呕吐,两腿蹲得很开,旁人都能看见黑裙下的内裤。
散着长发的白珍朝许谦比了中指:「小子,看什麽看?」
黑暗中,许静把白珍当成去世的姊姊,跑过去向她求助。
「姊姊,小谦说要去死,姊姊,小谦不能死!」
「这位美女,很抱歉我不是你姊。」白珍挥手赶人,可许静还是慌张地在她身边转圈圈,看得她又要吐了,「哎哟,孩子大了,想去死就让他去死,高中生正是叛逆的年纪,不可能听父母的话。」
「……我是大学生。」
「真不好意思,你这麽没用,害我实在看不出来。」
换作平时,白珍不会对一对寻死的母子冷嘲热讽,好歹会帮忙报警。但她刚烧完她老爸的屍骨,又要面对虎视眈眈的董事股东,心情恶劣。
尤其葬礼上,过去和她爸称兄道弟的叔伯,看她一个人代替失智的母亲和当时因为暴风雪无法赶回国内的兄姊主丧,一群人围着她,表面上安慰,实则把她当作柔弱的孤女调笑。
白珍本来想把金管家找来,顺便叫上青子助阵,平心气和,不要跟老男人计较。
他们却得寸进尺,又是摸她的手,又是搂住她的肩头:「都怪你爸太疼你,没让你嫁人。你没有老公,真想好好保护你。」
不行,自我感觉良好的老男人实在太恶心了,白珍还是动手把灵堂翻了,登上明天报纸头版也无所谓。
但和恶心老男人不欢而散,白珍还是得面对老爸不在的现实。回家要怎麽跟一心盼着亲亲老公出院回家的她妈说明她的白马王子不会再回来了,她就快要脑袋爆炸。
白珍醉眼蒙胧,存心挑衅对面寻死觅活的高中生还是大学生,今晚她就是要欺负弱小来发泄怨气。
「你的痛苦根本比不上我的,这样就想要去死,笑死人了。」
许谦本来就脾气不好,在校总是跟同学起冲突,三两句就被对方惹毛。
「你懂什麽?你又知道什麽!」
白珍踢掉黑色高跟鞋,脱下黑珍珠外套:「来啊,有种你过来啊!」
许谦怒气腾腾走向这个没事找碴的疯女人,许静挟在两人之间,就要哭了出来:「小谦、姊姊,不要吵架……」
双方扭打起来,和名师学过武术的白珍和从小打架打到大的许谦,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相上下。
白珍右眼被卯过一拳後,痛得稍微清醒过来。她堂堂世家千金,半夜在河边跟一个没毕业的小混混打架,这名声传出去能听吗?
「停、停、stop!是我错了!」
许谦喘着气,一样全身挂彩。当他冷静下来,看白珍胸前的拉链被他扯下大半,露出雪白的胸乳,立刻别过脸。
「同学,有话好好谈。」
许谦没什麽要跟她谈的,把许静叫来,捧着骨灰坛就要离开。
白珍拎起鞋子和外套,赤脚追了上去。
「这麽晚了,你们有地方可以去吗?」
「不关你的事。」
「你刚才真的要跳河吗?」
「不关你的事。」
这话说得有理,两人除了都有呆傻的妈妈要养之外,没有任何关联性。
「小谦,我走不动了……」
许谦用力拉过许静的手腕,许静却不肯再走一步。
许谦停下动作,定定看着他挂在母亲手上的名牌,想起他奔走公家得到的结论──因为母亲还有他这个亲生儿子,不符合政府收容安置的资格。
许谦放下骨灰坛,反向冲向河堤,在白珍面前一跃而下。
「小谦!」
白珍酒意完全醒来,绕了一大圈,结果还是拿起手机报警。
「喂,你好,有人跳河,快来救……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应该是想不开,现场还遗留有他妈妈一枚……啊?他叫什麽?……我和他又没关系,哪知道他是谁!」
许谦醒来时,躺在急诊室床上,许静哭累趴在他手边,还有一个头发湿漉的女人,用热水袋捂着脸上的瘀青。
「你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和一个营养不良的小朋友打成平手,白珍觉得很丢脸。
许谦发出虚弱的气音:「与你无关。」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真不可爱。」
白珍拿出三张颜色不同的卡片,递到许谦手上。
「我家里还有老母要顾,就不留在这里当你的看护了。金色的是饭店的房卡,食宿都算在我帐上。黑色是提款卡,密码5201314,现在起这一年内,你们生活开销都可以从里头取钱,一年後自动锁卡。最後一张是我的名片,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就来找我。」
许谦定定看着白珍,白珍很少看见人的眼睛像是有火在烧,看起来很有温度,让她有股触摸的欲望。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连下一餐都不知道在哪里,当然会想不开。」白珍这辈子没有缺钱过,但还是多少能同理穷人无助的心情,「我看你好手好脚,你妈也不会那种会打人砍人的精神病患,不要这麽早就放弃人生。至少再撑个十年,努力生活看看,真的想死再去死。」
圣贤说过,任何人看到年轻的生命就要消逝都会伸手去救,白珍不能放着不管。
「是我不对,给你添麻烦了。」
比起道歉,白珍更想听见许谦答应她不会再去找死。
「对了,你人工呼吸可是我做的。这个人情要还我呐。」白珍打趣说道,许谦无比认真看着她,白珍只能改口:她开玩笑的。
白珍摸摸许静熟睡的脑袋,拎起包,就要走出急诊间,被一声细音喊住脚步。
「白珍……」
白珍回眸笑道:「敬老尊贤,你好歹也加个『小姐』。」
许谦凝视着她的笑容,就像要把她永远印在心上一样。
许谦如常到公所上班,就算他存心低调,可是从进门驻警、清扫阿姨还有他们课的同事还是不停大叫。都怪他平时太常照顾别人,让别人也生起要关心他的义务。
「阿谦/谦哥/小谦啊,你怎麽了?」
许谦一脸诚恳地说谎:「不小心跌倒。」
新人勇路脸色发白抓着他:「谦哥……你的贞操……它还在吗?」
许谦微笑表示:「虽然不知道你联想到哪里去,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小孝义愤填膺:「我要去找那个女魔头算帐!得不到你的心,竟然强要了你的人!」
「和白珍没有关系,你们别乱传话,造成她的困扰。」事关到白珍,许谦板起脸孔。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勇路学着之前他摔车,许谦帮他擦药,对着许谦的伤口呼呼两下。小孝把勇路顶开,让专业的来。许谦把两个趁机撒娇的後辈推开半个人的距离。
「对了,谦哥,昨天晚上我们主秘被抓了耶。」
许谦知道,就是他去警局做的笔录。
「不知道谁做的,不跟我们区的管区报警,反而去找隔壁区的警局通报。那个人怎麽会知道对方警局局长为了之前酒驾的事跟主秘有仇,派了七台警车来抓人,太厉害了。」
「那还真是大阵仗。」许谦像个旁观者附和。其中一台专程载许谦过去,很怕他半路被人枪杀,但许谦从来没在怕的。
「算一算,前课长、前区长、还有主秘……快要变前主秘了,我们公所被抓去关的长官也太多了,会不会没人敢来当区长?」
「不用担心,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已经被清理乾净,新任首长就能顺利推行政策。」
八德眼神复杂看着许谦,欲言又止:「阿谦……」
「敏孝、勇路,现在机关没有三长下指令,接下来日子可能会辛苦一点,不过不用担心,我相信你们足以独当一面,成为社会的支柱。」许谦对後辈们信心喊话。
小孝和勇路立正向许谦敬礼,yessir!
「小谦,我正好也想这麽说。」老课长连着点头,不愧是他头号得力下属,「我想说,如果我被叫去代理区长,嘿嘿……小谦你一定要帮帮我。」
「课长,真抱歉,我恐怕无法再支援课长。」许谦递上急件公文夹,老课长打开来,是调查局发来的商调函。
「你、你要调走?」
许谦沉静颌首。对方答应会提供安全处所和专职人力照护他母亲,他已经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理由。
区公所消息大爆炸,主秘被抓都没有许谦要离职来得严重。
正当社会课一团乱,白珍的小助理蓝天,喊着「许先生、许先生」,一路快跑过来,中途不小心跘了下脚,好在人高马大的勇路及时扶住她。
蓝天不管她上半身还挂在人家手臂上,大声呼叫许谦。
「许先生,这是白总给你的邀请函,请你中午到老地方见面!」
许谦过去接过白珍派人快递来的请帖,打开来,一个大红色的囍字映入眼前。
「蓝小姐,请你转告白珍,我不太方便。」
「你知道我叫什麽啊?难怪青子姊叫我多防着你……唔唔,不小心说出心声……可是怎麽办?白总已经等在那里了,你一定要去喔!」
小助理蓝天握了握勇路的手致谢,郑重向许谦行礼告退。
许谦没有准备便当,空着手来到两人公司交会的行道树下。
「你也没胃口吗?」白珍黑衣黑裤又戴着墨镜,看见他来了,拍拍身旁的位子。
许谦只是保持礼貌性的社交距离,远远看着她。
白珍像是自言自语说起话:「是我错了,我应该等你开口,再告诉你那些事我都不在乎。请你给我时间,只要你再认识我多一点,一定能相信我真心不过。」
「白珍,我要走了。」
「听说了,不然我不会特别派小蓝蓝过去传话。」白珍拿下墨镜,露出因为失眠显得浮肿的双眼,「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许谦口是心非:「不是。」
「那就好,恭喜你升官。」白珍前几任男友也是因为工作调动而分手,她向来没有远距离的耐心,「你房子找好了吗?」
「那边有宿舍。」
「小静公主呢?」
「他们会安置好她。」
白珍「哦」了一声,故意扬高嗓音:「你确定别人能照顾好她?你确定?」
如果可以拿来利用,白珍连别人家老母也不会放过。
「我看调动还有段时间,你那个又破又烂的小套房被仇家知道地方,最好别再住下去。我家还有几个空房间,可以让你们母子暂时落脚……别误会,我不是要你跟我同居,就只是先习惯一下彼此的生活方式。」
白珍露出纯良的表情,想要说服许谦她绝对没有想过色色的事。
「白珍,你应该了解到我们彼此的差距,勉强凑合也无法长远。」
「不不不,你的判断太过武断,合不合适,还是要在一起过才知道。」
白珍郑重反省过,她以为没人会看出她一开始的游戏心态,让许谦以为她把他当成解闷的工具,使得她後来说的真心话都显得轻浮。
「就一个月,我会慎重对待令堂,把她看作家人来厚爱。」
「只有我妈吗?」
白珍窃喜一笑。
「当然要先提小静,我怕你又以为我会嫌弃你亲人,把我当成大坏蛋。至於你,许谦,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身边。」
白珍起身指向他,用眼神表达:这位先生,你已经被划定我的所有物,请不要作无谓的反抗。
许谦跨步向前,把白珍紧拥入怀。
白珍很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她的气味和许谦的气息混在一块,分不出来谁是谁的。
「哎哟,既然你这麽喜欢我,还是跟我结婚吧?」
许谦埋头在白珍颈侧,久久没有回应,白珍不满揉着他的额发,别装死啊。
「你为什麽会想到结婚?」
许谦始终想不透这个疑点,想要认识他有各种说词,白珍却一见他就求婚,令他方寸大乱,就算是开玩笑也让他忍不住想像成真的一天。。
白珍没想到许谦一直纠结在这个点上,算是她策略成功,笑着亲吻他的耳畔。
「因为我想成为你人生最特别的人。」
--
下一章同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