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时间还不到十点，但因为孙夏悸明天得上班，蔡黎明打算亲自骑车送他回公司，再顺道回孙家看看，所以他们早早熄灯，两人躺在床上闲聊。
「夏悸，你的同事对你好吗？」蔡黎明把孙夏悸的手抓过来把玩，用指腹在他的掌心间比划，帮他捏了每个指节，转一转手腕，因为孙夏悸每天都要帮客人洗头、吹头发，这样操劳三年以後，他的手摸起来很粗糙，感觉摸得到每个手指头的指纹，而且他的手只要到了季节交替，指甲附近的皮都会乾得翘起来，裂成小伤口，孙夏悸会忍着这种刺痛继续工作，手越洗越乾，伤口从来没好过。
「嗯……除了让我干了好几年杂事以外，其他时候都不错。」孙夏悸没有看到蔡黎明帮他按摩手的表情，他丝毫没查觉异样，开了新话题：「那你的同学呢？你好久没带新的朋友回来给我认识了。」
「没什麽值得认识的，而且我才不想把我的宝贝介绍给其他人。」
「那换我把我的同事介绍给你。」
「你的同事我都认识啊。」
「新的那个你不认识，一起买戒指的那位。」
蔡黎明一听到戒指的事心中的敌意升起，他对那个新同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蔡黎明也知道不分青红皂白就讨厌别人很失礼，但是一起买戒指这看似无心的举动让他很难受。蔡黎明用最快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用软口气把这根卡在喉咙的鱼刺挑出来，「夏悸，我能跟你提一个请求吗？」
「什麽事？」
「能不能……你能不能不要带除了这个以外的戒指？」蔡黎明旋了他无名指的环。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啊，从我们今天一见面你就提过了。」
「回答呢？」
「好，我只戴你买给我的。」
「你答应了？」蔡黎明说话的语调上扬，「你太疼我了。」
「是你太疼我了。」
「不，是你。」蔡黎明将手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交扣。
每当孙夏悸同意他每个请求时，蔡黎明都有种被宠幸的感觉，不单只是被允许，而是感受到自己的爱被肯定了，而且他还会在孙夏悸的答应里找到承诺的成份，这太重要了，孙夏悸的承诺比世间任何瑰宝都令他痴狂。
「黎明，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孙夏悸趴在蔡黎明身上，啄了他的脸颊。
「你早该知道了，过来，香一下。」蔡黎明把嘴对过去，孙夏悸很听话的让他亲。
孙夏悸又问起了他最喜欢的问题：「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你被暴揍一顿的时候。」
「我现在想了想发现这个回答真的很奇怪，在我们还没相处的时候，你就喜欢了吗？」
「正确来说也不是喜欢，是一种『我要保护这个人』的感觉。」
「所以你保护我了吗？」
蔡黎明倏然答不上来。
所以自己真的保护他了吗？
蔡黎明曾经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孙夏悸，像是把差点溺毙的他捞起来、把他先丢过去围墙的另一边，或是像现在，靠自己努力打工租了一间房，给孙夏悸落脚的家。只是光是这些并不足以保护他，孙夏悸心里一直有一个很想要的东西，蔡黎明很努力想要满足他，但是怎麽样也看不穿孙夏悸所执着的事物，这件事的本质连孙夏悸自己都不清楚，因此，蔡黎明打算尝试所有的可能性，他觉得试到最後总会赌到对的那个。
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蔡黎明努力不让关系有所改变，他感觉自己对孙夏悸的爱只增不减，但是为什麽孙夏悸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嗯？」
「所以……我保护你了吗……？」蔡黎明把内心之语说出口。他总感觉今天孙夏悸说了很多尖锐的话，像是他说的「没有我的那三年，你一切都还好不是吗？」还有这一句话都让蔡黎明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的伤心。
蔡黎明接收到的只有挫败感，他为给不出孙夏悸想要的这件事自责，他曾经夸下海口，告诉他自己会像神灯精灵，只要孙夏悸要求，他死也会把东西生出来。
蔡黎明体悟到一个事实，便是他说谎了，他竟然失信了。蔡黎明害怕孙夏悸会因此感到失落进而离开他。
「这个问题我来帮你答，你保护我了，黎明，你是天底下最宠我的人。」
「没有，我骗你了，我害怕你跟我说你生活碰到了什麽难事，因为我无法立即赶去你身边，我彻底失信了，但是当我开始害怕这件事时，我就已经打破了我当初对你允下的诺言。」
「你做得够多了。」孙夏悸撩着他的浏海，想安慰他。
蔡黎明无法把话接下去，他觉得自己做得太少了，但是孙夏悸一直在喊停，孙夏悸每说一句没关系，他都觉得自己的爱意被推回来，明明他是如此渴望付出全部换来孙夏悸的安心，蔡黎明知道孙夏悸并没有满足，他的心里还是空的，他又变回一颗气球飘走了，而蔡黎明的手直接透过那条线，错失了牵牢他的机会。
为什麽呢？为什麽呢？为什麽没有能力留住他呢？
他们之间就像错误的齿轮，怎麽转都卡不上对的榫，孙夏悸的形状是不规则形的，而蔡黎明却想成为一团黏土，把自己黏在他身上，迎合孙夏悸凹凹凸凸的零件，蔡黎明想完美的把坠落的孙夏悸接起来，成为他的保护壳，把他包进去体内，不让他摔伤。
蔡黎明紧握孙夏悸的那只手忍不住颤抖，他真的看不见他的夏悸了。
好久好久以前，蔡黎明靠在孙夏悸的身边，孙夏悸的所有样貌都能清晰记在脑海里，之後他们分开了，往後每一次见面，脑海里的孙夏悸都越来越模糊，就像隔着毛玻璃，怎麽看都看不明白。如今再度靠近时，孙夏悸早就碎光了，青春那时拥有的很多东西都从孙夏悸身上落下了，就像那枚曾经闪烁的戒指，如今斑驳，岁月无情。
「夏悸……我错了，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你一点错也没有。」
「我还能待在你身边吗？」蔡黎明哭了，这是孙夏悸继高中那次事件後第二次看见蔡黎明的眼泪。
「你一直都在啊，你怎麽了呢？今天一直哭哭啼啼，我的蔡黎明怎麽了呢？」
「你的蔡黎明说谎了。」
「我知道的。」孙夏悸轻轻拍他，一下，一下，又一下。
「蔡黎明，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陪对方一辈子的。」孙夏悸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件他熟知的小事，理性又深刻。
「不，不会的，我会陪你一辈子，你相信我。」
「我一直以来相信你，我只是不能相信我自己。」
蔡黎明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做了，要怎麽样才能够让孙夏悸相信自己呢？是因为他还没有实现真正的永恒吗？未来一直是变数，蔡黎明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其实他所承诺过的始终如一或是海枯石烂，全都是假的。
「睡吧，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明天还得回公司上班，等我下班了，我听你说一个晚上，好吗？」
「睡吧，睡吧，我的蔡黎明，快睡吧。」
孙夏悸的这三句话中间都有停顿，他知道蔡黎明没有力气回话了，孙夏悸把那个骄傲又豪迈，灿烂又强壮的男人拥进自己小小的怀里。
孙夏悸凝视漆黑，他知道自己铸成大错，竟然把蔡黎明搞得乌烟瘴气，孙夏悸想念从前笑得大大咧咧的人，想念高中的时光，想念他们和陈一巷一起翘课，还有好多好多值得留念的事。
孙夏悸只想停在那段时间里，他希望时光暂停，他可以一辈子重复循环那段生活。现在这一切的变化并不是蔡黎明的错，蔡黎明不必这麽自责和道歉，如果要论错的话，那是时间错了。
时间让夏天结束了，必须得等待四分之三的漫长才会重回这个四分之一，就算等到了，那也不是同一个夏天了。
孙夏悸从背後熊抱蔡黎明，把额头靠在他背上，将鼻息吐在那座肉壁上，蔡黎明的身体因呼吸而起伏，孙夏悸的视线渐渐习惯黑暗，他把蔡黎明翻过来面对自己，透过薄薄的灰影看见蔡黎明的轮廓。
「……走……别走……」蔡黎明发出梦呓，孙夏悸更靠近细听。
「黎明，你说什麽？」孙夏悸对着睡去的蔡黎明轻声说。
「……你别走……。」
「我在这里。」
孙夏悸用了他的努力和爱，告诉蔡黎明，其实他比他更不想走。